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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香弥漫少年行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1027
丁光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少年,每个人的少年都有值得回忆的美好故事。

  我的少年时期是在割草中度过的。青草,在二十世纪70年代可是喂养家畜的好东西,家里养一头猪,积一栏猪粪可相当于半个劳力挣工分。那还是“瓜菜代”年代,人们肚子还吃不饱,猪就更别想吃口粮食了。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人们碰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吃了吗?”“我吃了!”问者关切,说者自豪。可见“吃”在国人心中的重要性,这一句问候语流传至今,盛行不衰。

  为了吃饱饭,父母给我安排了割草的任务。割草喂大一头猪,在当年也非易事。少年便与割草紧紧联系起来。

  割得最多的几种青草是“狗尾草”“牛筋草”“马唐草”,这几种草根系发达,再生能力强,营养价值高。草叶割掉后,茎干几天后又长出嫩芽儿,微风拂过,又是一茬鲜嫩碧绿的青草。欧阳修有云“丰青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若而可悦。”

  割草常去的地方是生产队里的黄烟地。初夏季节的黄烟叶初始为浅绿色,渐而变为金黄色,此时即可采摘老叶。烟秸一般可长至一米五,高者达两米。有了黄烟秸遮阴,少了风吹日晒,青草生长格外茂盛,整个黄烟畦中间郁郁葱葱,仿佛一片片绿色的草原。割草人儿放下竹筐,拿了镰刀,往黄烟地里一钻,就像小马驹奔驰在绿色草原上,起伏颠簸间驶向远方。

  在黄烟地里割草,还有不少惊喜等着你呢。有时,你会逮到几只蚂蚱,用狗尾草的长穗子穿过蚂蚱颈间,待割完草归家时竟逮到长长一大串儿。带回家埋进锅底炙热的灰烬,过一小会儿,再扒出来就是一餐美味儿。有时,你还会在青草叶尖上逮到一只愣头愣脑的“拐子”(学名蝈蝈,体色翠绿,振翅摩擦可发出响亮的声音)。把“拐子”装进一个用青草梗编织而成的小笼子,挂在树下。夏夜乘凉,繁星满天,微风徐来,这时朦胧夜色中传来“拐子”悦耳嘹亮的歌声,此情此景,醉了夏夜,醉了这方农家小院。

  最爱割的草还是“狗尾草”,这种草酷似谷子,叶片长且宽厚。把“狗尾草”的长穗子抽出来,摊在手心,搓下草籽,小小草籽像婴孩从梦中醒来,轻俏跳动,渐而翻出手心,蹦到地上,这神奇的一幕惊叹了我好多年。

  关于“狗尾草”,老人们给我讲了一个凄美动人的传说。有一位天仙女,看到人间有位书生淳朴善良,顿生爱慕之心,私下凡间与书生相会。仙女有条爱犬,为保护主人,跟着一块来到凡间。仙女和书生相爱之事被王母知道后,王母雷霆大怒,派下天兵捉拿二人。关键时刻,爱犬冲上前与天兵展开激战,寡不敌众,最后不惜舍弃宝贵的生命,与天兵同归于尽。爱犬死后,忠魂凝而不散,化作“狗尾草”,永远守护在主人生活的地方。

  美丽的传说,让孩子们对“狗尾草”喜爱有加。孩子们喜好用“狗尾草”的长穗子编织成各式花环,套在头上,双手握上一根长木棍,雄赳赳气昂昂在村头路口一站,那气派,一个字,酷!像极了抗日战争时期站岗放哨的“小八路”。

  后来,我上学了,知道“良莠不齐”这个成语出自“狗尾草”,心里对“狗尾草”很是打抱不平。

  上小学后,割草还得继续。那时学校搞勤工俭学,学校实行半日上学制,上午上课,下午割草。外出割草时,有时一个班级二十多人集体行动;有时四五个同学组成一个小组。当时农村学校没有暑假,割草都在三伏天。这期间,雨水多,草多,割草不求鲜嫩,嫩草不经晒。青草在学校操场晒干后打成捆,垛到各个教室后面的空地上,等到冬天再出售。割这样的草就要割硬草,硬草大多生长在田间好几米宽的排水沟。每次降雨过后,排水沟积攒下大量雨水,有了雨水长期滋润,沟底沟坡草木葳蕤,生机勃勃。那丛丛芦苇,绿如轻纱,微风吹过,层层叠叠的苇叶沙沙作响,一时之间,仿佛置身湖海苇荡间;还有大片大片的白茅草,风中摇曳。《诗经》中《召男·野有死麕》云:“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麕。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这是说“野地里死了一头香獐子,用白茅包裹才得體。少女怀春心动不已,年轻小伙美言来追求。林中丛生小树木,荒野有头小死鹿。白茅捆扎献给谁,有位少女颜如玉。”

  白茅,这在农村常见的野草,在《诗经》中与“荒野,小鹿,少女”三者如此和谐地组合到一起,竟产生如此优美的意境,给人以无限遐想。

  白茅叶晒干后,可用来编织蓑衣、蒲团。白茅根,又名兰根。《本草图经》云:“茅根,春生芽,布生如针。夏生白花,茸茸然,至秋而枯,其根至洁白,亦甚甘美。”

  我们常把这种白茅根洗净,切段,装在衣兜里当甜棒(甜秫秸,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中期农村常有种植,形似高粱,甜胜甘蔗)吃。

  因割草,我还有了一次“英雄壮举”。一天,我与几位同学来到排水沟,我们像往常那样四散分开。我钻进苇草间挥动镰刀,不大一会便割下一大捆,正起劲,一声尖叫突兀响起。我忙爬上坡顶,发现附近有位女同学呆呆站在沟底。走到近前去看,这位女同学脸色蜡黄,她正盯着几棵芦苇,顺她目光看过去,在一棵苇草杆上蜿蜒盘行着一条黄色大蛇,蛇与苇草秆颜色是如此相近,不仔细看猛然间还真发现不了。有的同学说“跑吧!”有的说“快摸摸头,别让蛇数清头发。”还有的说“我们跑不过蛇,蛇会飞。”一时间,那位女同学更慌了,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眼看要哭。我悄悄溜过去,猛地拉住她,转身就跑,大家呼啦啦跟着跑,一阵风跑进校园,我心口还怦怦直跳。

  割草持续到立秋时节,这时节青草叶片泛黄,草籽成熟,教室后面成捆的青草垛成了山。同学们有了小乐园儿,每天乐此不疲,两三成伙追逐着爬上草山,刚爬上去,又连滚带爬出溜下来。还有调皮地在上面偷着扒个洞钻进去,待其他同学爬上去,他“呔!”一声大喊,猛地钻出来。于是,尖叫声、吆喝声响成一片。教室里弥漫起大股浓郁的新鲜青草气息,沁人心脾,醉人心神。

  许多年过去,许多人和事淡忘了。多少个午夜梦回,懵懂间惊觉韶华逝去,徜徉在时间长河里,少年因其天真短暂而弥觉珍贵,当年的点滴小事现在却犹如暗夜中闪亮的璀璨星辰。

  我的少年时光啊,多想再回到从前。

  梦中,我又闻到了那熟悉醉人浓郁的青草气息。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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