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师,从我记事起,就觉得母亲的身体不太好,羸弱的身躯却要支撑着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用她微薄的收入计划着每个人的衣食住行。1989年的春天,母亲终于抵挡不住病魔的侵袭,噩耗传来,一家人陷入到愁苦之中,我却懵懂无知,仍然在无忧无虑中上学下学,和同伴玩耍嬉戏。父亲和姐姐在医院陪护母亲,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母亲回来了,是被抬着回来的,看到母亲苍白的脸,看到母亲越发消瘦的身躯,我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流下了眼泪,这一刻,我突然长大了。
我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做家务,学会了照顾病中的母亲,下学回来,我会和父亲一起做饭,父亲炒菜,我便负责和面、擀面。母亲的食道被切除一部分,因此吞咽特别困难,每顿饭我都会特意为母亲做一碗特别细的面条,看着母亲一点一点地艰难吃下,我的心里才会获取些许的安慰。时间转瞬即逝,母亲在我们的细心照顾下,逐渐好转,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自由活动的时候,又回到了学校,又拿起她的课本,走上讲台,我的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母亲是个坚强的的人,病后的她再也没有胖过,瘦弱的身躯让人看着心疼,一阵大风吹过,似乎能把她卷走,少的可怜的饭量,让她的体重越发减少。但她一直坚持着站在三尺讲台上,认真上好每一节课,家里的生计仍然仔细的操持,由于手术欠下的债务,都是母亲勤俭持家一点点还上。妈在家就在,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变得有了生气,为了孩子们的学习、工作,母亲四处活动,终于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生子,母亲也就真正的退居二线,这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光,每天她会悠闲地去和邻居打打小麻将,夸夸自己的孩子们。她得意地笑着炫耀:“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活到80岁,看着我的孙子外孙结婚生子”。
终究老天爷的眷顾戛然终止,2012年3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病魔滋生的时候,一个电话把我从工作岗位唤回。看着母亲痛苦的表情,我心急如焚,赶紧带着母亲来到医院,CT的结果让我和弟弟痛苦万分,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头部,鸡蛋大小的一团黑影像一张狰狞的魔鬼的面孔在我眼前晃动,一阵阵的眩晕令我窒息,医生的话痛痛地砸在我的心上,后悔这几年的大意,后悔没有及时带母亲复查,后悔被母亲的表象蒙蔽,心脏被抽成一个硬硬的麻团,梗在咽喉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没敢在母亲的面前滴落,我们强颜欢笑,告诉母亲没啥大事,输点液就好了,急诊室里,我们没有瞒过睿智的母亲,输着液,母亲却在安慰我们,“没事的,老天爷已经给了我二十多年的好日子,我知足了。”母亲的坚强感染了我们,从此,我们陪着母亲又踏上了漫漫的与病魔抗争的长路。
接下来的三年,姐姐四处联系医院,联系各方面的医生,为母亲做放疗、配中药、中西医结合,我和弟弟做一些辅助的事情,心里默默为母亲祈祷。求上天保佑、求神仙显灵、求菩萨庇护、求神医转世……终究一切都是枉然。2015年,三年后的春天,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肿瘤的压迫使母亲的腿脚开始不受支配,不能自由行动,弟弟买了轮椅,我便每天推着母亲四处走走,看看春天的美景,我知道,母亲的时间不多了,也许这是她能看到的最后的一个春天了,每想到此,心便被刺痛着,紧紧地抽搐。病情急剧地加速着,很快,母亲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语言功能很快丧失。看着母亲欲言难言的痛苦表情,我们只能用我的猜测和母亲的摇头点头来交流。我知道,母亲有很多话想说,她希望我们都幸福,她希望孩子们都学有所成,她希望我们好好照顾父亲,她希望自己能好起來……她已经瘦得只有60斤,我总是横着抱起她来从床上到沙发上到轮椅上,哪怕在家里小范围的活动也许也能给母亲带来一些不同的感受吧。接下来,母亲的吞咽功能也渐渐丧失。有一天,我熬好米粥给母亲喂食,她居然不会张嘴,我试着喂了好多下,仍然徒劳,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汹涌澎湃,继而便是嚎啕大哭。我哭着求她“妈妈,你张开嘴,吃点东西,我求求你了”。但是,她只是痴痴地看着我,像个无知的孩子,那样无辜的表情,令我心碎。也许是我的哭泣刺激了她,当我再次把饭送到她的嘴边时,她似乎醒悟了,她居然可以慢慢地吃了,这顿饭,母亲吃了一个小时,我的心里喜忧参半。
痛苦的日子总是那么煎熬,父亲在不知不觉中也苍老了许多,家里一片愁云惨雾,心情都跌倒了谷底。母亲已完全丧失了所有的能力,我决定悉心照料母亲。扔下工作,我带着母亲住进医院,希望医生能让母亲再多延续一些日子。母亲对我们的决定是满意的,在医院的日子里,她总是用微笑面对每一天,我想,她一定是在感谢上苍又多给了她这么多幸福的时光,感谢她逢到了这么好的年代,她的乐观给了我们姐弟最大的安慰,我们期待着奇迹的发生。然而好梦总是太短,10月1日,正是举国欢庆的时候,母亲一整天处在浑浑噩噩的睡眠中,紧闭的双眼没有一点生气,苍白的脸上沟壑纵横,轻轻的呼吸给我些许的安慰,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大棉被里让人心生怜悯,不忍唤醒她的美梦。但是,饭是必须要吃的,于是我轻摇母亲,把她唤醒,和她商量着“吃点饭好吗?”她点点头,我把她抱起放到轮椅上,这时,当我给他喂第一口饭的时候,一口浓痰卡在了她的喉头,不会吞咽又不会吐出,母亲的呼吸开始急促。我扔下饭碗,着急地呼喊医生,医院的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不详的预感让我头皮发麻,声音颤抖。医生护士听到喊声,急忙过来,人工、吸痰器,各种办法全部用上,但是,母亲的脸上仍然一点点地失去了血色,渴望的眼神无助地望着我望着医生护士。我知道,她的头脑是清醒的,她多希望我们能帮助她,能挽救她。我慌乱着苦苦哀求医生,救救我的母亲,然而,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我跪在地上,哀求着,哀求着,恸哭无助。弟弟赶来了,母亲已经闭上了眼睛,我像个疯子一样,给所有的人下跪,哀求每一个我能触摸到的人救救我的母亲,救救我的母亲。然而,我看到的都是默然的眼神,我眩晕着,哭喊着,匍匐着爬到母亲身边,发疯似的抱住母亲,心脏再一次地抽搐着,血液涌向头顶。再也没有了理智,周围的世界仿佛与我无关,天崩地裂般,走廊里只有我歇斯底里的哭喊、哀嚎。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母亲终会离去,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却无法接受,我却如此不能自已,我自责,我愤怒,我狂乱,我不知所措。亲人朋友陆陆续续赶来了,我抱着姐姐哭诉,姐姐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哭着安慰我:“没有母亲了,你还有姐姐,姐姐会永远陪着你”。些许的安慰让我渐渐平复。理智告诉我,母亲的葬礼还需要我来打理。
死者已矣,生活仍要继续,母亲的坚强一直感染着我,每一次的困惑、每一次的抉择、每一次的痛苦、每一次的彷徨,母亲的细语总在耳边回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愿远在天堂的母亲平安快乐,愿我们的余生有母亲的灵魂相伴。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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