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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喜鸡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0666
李光彪

  我十岁那年,大哥在部队当兵,为了筹办大哥的婚事,母亲差不多准备了近两年的时间,结婚的良辰吉日已经择好,亲戚朋友的请柬已经全部发出,筹办婚宴酒席的事正在紧锣密鼓进行。可是,离举行婚礼的第六天,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乡邮员来到我家,交给母亲一张纸,说是电报,就急匆匆走了。

  母亲不识字,拿着那张重若千斤的纸请教书的大叔一看,却大吃一惊。电报上苍蝇大的几个字,内容大意是:大哥接到部队的紧急通知,要上老山前线打战,无法回家,婚礼可以如期举行。

  目不识丁的母亲急得团团转。办?还是不办?肥猪养好了,烟酒糖茶一切都准备好了,亲戚朋友的请柬也发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哥的婚礼成了母亲心头难解的结。很多邻居叔叔婶婶跑来我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谋划策。有的人建议延迟婚礼,有的说大哥当兵是保家卫国,还是按照乡间风俗该办就办。

  没有新郎咋办?母亲又去求教风水先生,说是用一个童男子抱着一只大红公鸡代替新郎即可。的确如此,鸡在乡村民俗中扮演着很多角色。谁家生孩子了,姑爷就会抱着一只鸡去岳母家“报喜”,若是生男孩就抱一只母鸡,若是生女孩就抱一只公鸡,岳母一看“报喜鸡”就心知肚明了,很快就会料理“送祝米”的事。在乡村,起房盖屋破土要用“领生鸡”,立柱上梁要用“跑梁鸡”,上坟扫墓要用“山神鸡”,孩子取名拜干爹要用“撞名鸡”。几乎红白喜事都少不了鸡,都把鸡视作逢凶化吉的吉祥物。母亲讨得风水先生的金口玉言,就请能说会道的媒婆翻山越岭到大嫂家,说了几箩筐的话,征得大嫂家同意后,才一锤定音,按照大哥的意愿如期举办婚礼。

  乡村的婚礼是一项系统工程,转眼到了举行大哥婚礼的日子,家里来了很多帮忙筹办婚宴的父老乡亲,在“总管火”的统一指挥下,杀猪宰羊的,下厨做饭的,搭盖青棚的,迎客的,待客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进行着。

  蒙在鼓里的我被母亲叫到跟前,告诉我明天必须跟着娶亲的队伍去娶媳妇,言下之意,就是让我抱着家里那只大红公鸡扮演“新郎”的角色。年幼无知的我一头雾水,但在我家,母亲的话就是命令,我只好服从母亲的安排,理发、洗澡做好明天参与娶亲的准备。而且,从来没有如此大气过的母亲,给我从头到脚准备了一套新衣服、新皮带、新袜子、新鞋子,向我开出了从未享受过的重磅筹码,令我高兴不已。

  第二天早晨,我被家里那只当闹钟的大红公鸡“喔——喔——喔”唤醒。随后,只见母亲把那只大红公鸡从厩里抓出来,叫我配合她为鸡洗嘴、洗脚,然后用一根红布条把鸡脚扎紧交给我。就这样娶亲的一切工作已经准备就绪,两面红旗,四只一大一小的唢呐,两个伴娘,两个伴郎,一个“管事”和一个抱着大红公鸡的我,组成娶亲的队伍,在悠扬的唢呐声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迎着明媚的陽光,踏上了去大嫂家的路。

  寒冬腊月的山野,山风和煦轻盈,山雀飞来飞去嬉闹,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和那两个抬红旗的小伙伴一会儿我换他们抬红旗,一会儿他们换我抱大红公鸡,一边走,一边互相猜谜语:“红公鸡,绿尾巴,一头钻进地底下,又甜又脆像娃娃。”猜来猜去,答案就是我们可以生吃的萝卜。猜一会儿谜语,又互相比赛背儿歌:“大红公鸡逗人爱,一朵芙蓉头上戴,太阳贪睡你叫醒,千门万户你叫开。”“大红公鸡真美丽,红红的皇冠花花的衣,尖尖的嘴巴喔喔啼,每天早早叫我起,背着书包上学去,刮风下雨不缺席。”就这样,我们一路蹦蹦跳跳走进了大嫂家。

  吃过午饭,娘家为大嫂举行出嫁仪式,树枝叶搭成的青棚下面,铺满青松毛的院子里,桌子、凳子摆了一大排,娶亲的、送亲的,很多亲戚朋友围着桌子团团圆圆坐成一串项链,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众目睽睽之下的我顿时耳红脸红,把大红公鸡高高举起,向着四周晃了晃,示意大家,新郎是大红公鸡不是我。

  仪式开始,按照乡俗,由大嫂的舅舅为新郎披红。我抱着大红公鸡,羞羞答答站在花枝招展的大嫂身旁,就像个小矮人娶媳妇,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见大嫂的舅舅把两条红布折叠起来,分别从我的肩上披在胸前,挂在了大红公鸡的身上。一边披,一边拉开嗓门说:“小小红布六尺长,登科日子赐新郎,自从今日赐过后,夫妻恩爱万年长。”此时,我胸前红布被风沙啦沙啦吹起,反复拍打着鸡头鸡脸。大红公鸡就“喔——喔——喔”地鸣叫不停。那声音,就像一个乡村民歌手在高歌,抑扬顿挫,绵柔悠长。很快,大红公鸡的歌声就被大嫂舅舅的喇叭嗓门淹没了:“大红公鸡叫三声,好兆头啊——好兆头啊!”

  仪式完毕,唢呐声声,爆竹声声,披红挂彩的我抱着大红公鸡,紧跟在两个高举红旗的小伙伴和两个唢呐手后面,带着大嫂,领着浩浩荡荡送亲的大队人马,重复着早上来的崎岖山路往回赶。

  一路走走歇歇,停停走走,汗水蒸发了我的羞涩,山风吹走了我的疲惫。直到太阳偏西,大嫂才被我们顺利娶进家,娶媳妇的任务大功告成,大红公鸡回到了鸡群中,我又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

  由于大哥不在场,乡村婚俗中的“抢枕头”“闹新房”等活动全部省略,只有晚上的土著左脚舞篝火晚会在院子里闪亮登场。琴弦声声,歌舞震天,一场自编自演的乡村民族歌舞擂台赛在我家小小的院子里通宵达旦。让我最难忘的是大嫂唱的那首调子:“我家小郎去参军,穿上绿军装,前像不说半像不说照上一张带回来、带回来,带回我望望,小妹在家里呀,一直等着你,小妹在家里呀,一直挂着你,等到你回来,我们再结婚,等到你回来,我们做一家。”

  就这样,在那个“吃菜要吃白菜心,嫁人要嫁解放军”的年代,那只大红公鸡和我把大嫂娶进了家。

  直到自卫还击战胜利,大哥从老山前线回来,给我一顶黄军帽,一个黄书包,我喜出望外。

  第二年,大嫂生了一个女孩,母亲给他取名叫“小鸡兰(郎)”。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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