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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褪色的年味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0822
张蕴青

  寒假第一天,恰逢二十四节气之大寒。再过几天就是小年,朋友纷至沓来的祝福,让忙年的我愈发兴奋。按老家的习俗,小年要扫房子祭灶,而祭灶必用年糕。故此,小年前的几天,家家户户都要蒸年糕。每当此时,整个村子的上空,都弥漫着诱人的香甜。若问原因,只有一个:小年祭灶寄年糕,祈求来年步步高,求得就是一个心气儿。

  记忆中的忙年,很多事也只求一个“忙”字,不用花钱。比如做豆腐用的黄豆、蒸馒头用的白面,都是自家产的,虽不富裕,但过年足矣。尤其蒸年糕用的黄米和大枣,更值得一夸。我家有块沙质的自留地,那是黍米最适合的土壤。每到五月,爸爸便亲自耕种。期间适宜的肥料,充足的光照,再加精心的照顾,秋收时的黍谷颗粒饱满,碾出的米油光金黄,色泽鲜亮,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再说大枣,我家老院的枣树,每到八月,脆甜的大枣都能打下千颗万颗。晾干晒透后的大枣,红艳艳的,能盛满一大笸箩,蒸年糕足足够用。

  备年,操心忙碌的主要还是奶奶和爸妈。当作为孩子的我们吃上白嫩嫩的豆腐、宣腾腾的馒头和香甜糯糯的年糕时,即使没有花哨的零食,那浓浓的年味也会记一辈子。

  但毕竟是过年,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各样的年货乃至蒸年糕时垫在笼屉上的槲叶,必须花钱从那热火朝天的腊市上购买。大人们常说的年关难过,难就难在“钱”上。对大人来说,过年就是“关”,对孩子来说,过年才是“年”。

  我八岁那年,父亲大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再加上那年庄稼又歉收,虽然大哥二哥和姐姐都已参加劳动,但年底村集体结算时,父亲也只领回四十七元余款。这点钱,还要留出拜年时的压岁钱和年后的花项,其中就包括我和三哥的学费。

  “清贫聊自尔,素责将如何。”不管日子再苦,年总是要过的,给孩子们精心营造的年味也总是要“浓”的。随着小年的临近,尽管奶奶和父母对筹备年货的类别和数量时有争论,但每当面对孩子们,他们那堆积的愁云又瞬间散去,留给我们的总是乐呵呵的笑脸。年集大市,我来也!终于,我和哥哥们盼到了随父亲去腊市备年的日子。虽瑞雪纷飞,天地茫茫,依然挡不住腊月大市火热的招引。顺着雪花倏忽中时有时无的脚印,在三位哥哥提拽扯拉中,我坐着父亲的推车兴冲冲赶来,听着鞭炮燃放脆生生的余音而来,闻着那冒着腾腾热气的屉屉蒸包的香味而来。

  鞭炮震耳欲聋的炸响神奇地召唤着每一个男孩。今年的鞭炮,无论五十响还是一百响,无论二踢脚还是开花炮;无论是商家燃放后喑哑的叫卖声,还是那满地丝绒中蒸腾着的微呛的硝烟味,都让买爆竹的人沉醉。父亲斟酌再三,除了除夕、大年初一早晨必须燃放的两挂一百响外,还给我和三哥各买了一挂五十响。另外,还买了一小把电光花。听大哥说,这些竟然花了近六元时,我把花炮捂得更紧了。

  过年穿新衣,是每个孩子的期盼。花花绿绿的布市上,刺啦啦的裁布声堆叠着卖布人一单又一单的兴奋。父亲不仅给我们兄弟四人扯了布料,还给姐姐裁了一块花布,也给奶奶买了块紫色的新头巾。姐姐会裁缝,几件新衣,年三十前肯定能做完。我问父亲为何不给您和妈妈也裁一件,父亲笑笑说他们有。尽管如此,父亲付钱时,还是微微皱了下眉头。我问他花了多少,父亲笑而不答,大哥也不说。

  接着去肉市。按照我家的习俗,大年初一早上的饺子必须是素馅的,取其肃静祥和。但年三十中午,家人一定要吃上一顿喷香的大肉。那年的肉七毛钱一斤,父亲挑肋骨上的肉割了七斤。同时,还不忘买了三条银灰色又扁又长的带鱼。

  百菜唯有白菜美。菜市的大白菜,被商贩威武地码成了一座座小山。这大白菜真是名副其实的“大”,摆在摊前的颗颗白菜,那肥硕的身躯像极了一只只趴着的白鹅。大白菜白色的经脉向两侧蔓延,或粗或细,或长或短,胡须一样爬满了整个叶子。有白菜就有菜,哪怕大雪封路。几分钱一斤的大白菜,我们一下子买了十几颗。再加上土豆、粉条、茄子和做年贡必用的葱绿的菠菜,几张写对联的大红纸,还有几捆泛着青光的槲叶,满满的一大车子年货让全家人顿生暖意。

  那时的我,摸着口袋中一颗颗鞭炮,看着小车上琳琅的年货,心里乐开了花。

  此时已是下午三时,饥肠辘辘的我们,还是在父亲的率领下,来到散发着诱人肉香的蒸包摊位前。一元钱买了十个大包子,让我们吃得满嘴流油,父親还是将三个包起来,揣到怀中,也让家中的奶奶、妈妈和姐姐尝尝。

  回家时,装满年货的车子不再有我的位置。此时的我,抱着两捆蒸年糕的槲叶,憧憬着过年的幸福,跟在车后飞跑,毫无怨言。

  和谐的人家,钱少也能过大年。这一年,我们兄妹五人不但吃上了水饺,穿上了新衣,得到了压岁钱,就连辛苦了一年的奶奶和爸妈也展绽开了久违的笑颜。大年初二,虽瑞雪封门,看不清道路,我们兄妹还是坚持要去姥姥家拜年。去姥姥家,除了能展示我们的新衣,还能得到压岁钱。以往,都是爸妈带孩子们同去,但今天无论如何,爸妈都只让大哥带我们去姥姥家,当时我们都不理解。那天,雪沃山峦,厚能没膝。

  大哥二哥轮流背着我,姐姐和三哥携着妈妈蒸的大馒头和几个香甜的年糕,翻过山坡,滑过冰河,一路跋涉,十多里的路途,虽一大早就出发,但到姥姥家时,已近中午。

  当姥姥问爸妈为何不来时,我们也不知所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爸妈再也无力为自己置办新衣,怕姨和姨夫们追问,更担心新娶的舅妈笑话。虽然爸妈依旧穿着往年的衣裳,虽然大年初一,爸爸连爱喝的酒也只倒了小半杯,但面对一脸满足的孩子们时,他们依然觉得无比幸福。

  转眼多年,含辛茹苦的奶奶和爸妈虽早已离世,但他们用发自内心爱怜,竭尽所能地保全了孩子们记忆中的年味和童真。这样的年味,虽历经风霜,也永不褪色。

  祖茔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几十年过去,虽物换星移,可记忆中,蒸腾的年味依然是那样美好。但当轮到我们以长者身份忙年,为孩子们营造年味气氛时,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年味因何越来越淡?有时甚至认为,过年只不过有了几天难得假期,仅此而已。究其原因,先是记忆中蒸年糕、磨豆腐、炖大肉、蒸馒头,这些往昔只有过年才能享用的美味,随着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现如今已是想吃随时有;接下来,随着农村人口急剧减少和城市化的推进,老少爷们演变为见面应不识的高楼小区,人与人之间多了几层隔膜;再加上人们见识多了,春晚笑点变高渐觉没趣,以及禁放烟花爆竹、疫情期间原地过年和低头族等等影响,年味变淡就再自然不过了。

  这就可怕了。怕什么?怕的是儿孙们就此年味散去不知年,怕的是延续几千年的亲情文化就此消失无踪影。

  问题的核心也是解题之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儿时的我们,无忧无虑地享受着长辈们辛劳酿造的年味,而他们心中的年味却往往是难为和苦涩的年关。虽岁岁年年人不同,但要想还原记忆中的年味,只要动手创造,也不是不可以。

  还原记忆中的年味,就要像我们的祖辈那样,暂时忘却一年来的所谓的得失和烦忧,率领孩子们复制我们儿时的快乐。比如,购买黄米面和大枣槲叶,与家人合作,蒸两锅年糕;购买磨豆浆的石磨,放到客厅,再买点黄豆卤水,搜索做豆腐的技巧,与孩子们一起做一锅香嫩的豆腐;再比如自己动手买红纸写春联贴对子,自己糊两盏能插蜡烛的灯笼,并在除夕夜祭祖时让孩子打着,大年初一让带领孩子们给亲朋好友拜年……

  年味要自己创造。作为长辈的我们,不要抱怨,更不要放弃。用我们无上的虔诚,帮孩子把年绘上斑斓的颜色,让他们记忆中的年味永不褪色。

  ——选自《颍州文学》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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