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锡娟

　　清晨四点，阿钦带着手电筒、帽子、挂腰袋子和一根木棒往西福河边的山林草野走去。在子山山上大片的荔枝林、竹林、果树林里，正生长着一种神奇的美味等待着阿钦的捡拾。

　　这次清晨出动为的是远在清远的大伯来了一通电话，电话里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说他想在龙舟月回来家乡走走，特别想尝一尝几十多年没有吃到的“五月春”，那种鲜至今难忘。这个季节的味道就是“五月春”的味道。

　　阿钦选择这个时间想要避开专门采卖这种美味的人，可是依然碰到了船哥。船哥因为这种美味，在整个五月都特别忙碌，特别辛苦，但能得到非常可观的收入，一个月额外的这项收入高达万元。在五月初刚上市的时候，这种美味以几百元的价格出现在极少数的餐桌上。高价格吸引像船哥这种专业户，每天清晨三四点出动，为的是走在别人面前。据说，他们每年采摘，已积累丰富的经验，有自己的地盘，哪里有，什么时间出，船哥都有专门的小本子以文字或地图的形式标识，按时去捡拾。

　　阿钦要和时间赛跑，也要和专业户赛跑。他要捡到这种美味还是要辛苦些，多走些路。他记住了人们传授的方法和自己在几年前捡过美味的经验，走了几个小树林里腐殖层比较厚又有白蚁窝的地方，以为有收获，谁知道，捡拾的人多，还是被人家走在前头捡完了。走了两个多小时了，一无所获。很无奈，但是没办法，面对这种骄傲的“五月春”，有些事情不是说早起就能完成，“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似乎诙谐之余有点道理。

　　不过，时间尚早，旭日才刚刚升起。远处的竹林一层迷雾，有一圈淡红色的光芒笼罩着。

　　希望在前头。阿钦收起了手电筒，踩着一地落叶，拨开沾着露珠的草丛，来到了自家的荔枝和龙眼混合林里。“五月春”，学名荔枝菌，被称为“岭南菌王”，对环境要求十分严苛，只生长在树林潮湿的白蚁窝上，人工无法培植，生长周期又短，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错过了这个荔枝成熟的季节，只能流着口水等下一年。为什么叫“荔枝菌”？据本地人说，不是因为这种菌子只长在荔枝树下，而是只在荔枝未红前的灌浆和上糖关键期出现直到荔枝红了，人们饱尝荔枝美味后，这种菌子也随之消失。

　　太阳越来越大，迷雾渐渐散去，阿钦已经连续走了三个多小时了，仍然没有收获。但大伯的殷殷期盼一定要完成，他从清远回来，大概十点半达到老家。据闻，五六点采到的荔枝菌是最佳的，随着白天的到来，一个小时的味道不同一个小时的味道，现在七点左右采到的荔枝菌也是极好的。但愿好运气眷顾阿钦。

　　继续前行吧，没有半途而废，相信有付出就会有收获。

　　荔枝菌是一种相当高贵的菌子，堪比迪庆州香格里拉的松茸。对环境的严格不在话下，关键是它生长的天气是极难模拟，岭南的农历五月是高温多雨的季节，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前一刻是大晴天，烈日暴晒，下一刻马上乌云蔽天，倾盆大雨，这种极端的天气催生这种极致的美味，一试难忘，偏偏非人力可为。大自然的赠予使人们趋之若鹜，偏偏又是时间极短，一个月的尝鲜期，对于食在广东的人们来说怎么足够。为了得到它，多点耐心也是值得的。

　　阿钦想要回家了，因为这种菌子太难找。不过，还是去子山脚下的一年没有打理的小荔枝林看看吧。找得到，确实是上天垂爱啊。

　　荔枝林位处西福河的旁边，长河环绕，这片荔枝林特别茂盛，加上人们因外出工作疏于打理，不挂果的荔枝林缠满了薇甘菊，举目望去，一片荒凉，似乎还没有人踏进这片土地。阿钦心中有一股兴奋，预感在这里会收获幸运。可能太高兴了，在长枝横逸错乱复杂的环境里，一根枝丫差点把他的眼睛弄伤，幸好不是碰到要紧的部位。他一手捂着流泪的眼睛，一手小心翼翼拨开草丛枝叶，渐渐走近树林靠近花场的地方。这里人迹较少，落叶腐化的味道较浓。阿钦耐心地用手杖拨开荔枝树头的枝叶，果然在一块较干净的梯田旁发现了一些小小的菌子，这种菌子长得像一把把未打开的小伞，像极了荔枝菌，可惜不是。只能继续寻找，果然在另一边的干树叶下，找到了真正的荔枝菌，而且是品相极佳的菌子，几十个菌子形同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收束的小伞，可爱极了。阿钦，十分兴奋，小心翼翼捡起一棵，反复婆娑，这是运气啊，多少人走了几天都没有收获。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荔枝菌与我相遇。阳光正好，光线明亮，阿钦拿出手机和菌子来了一个自拍，然后又将这一窝荔枝菌拍了又拍，才舍得细心捡拾。全部捡起来了，大概四五两吧，都是好品质，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餐桌。阿钦没有继续寻找，毅然回家了。

　　这样的好品质，必须跟时间赛跑。回到家后，阿钦觉得惊喜，因为他妈妈罗姐知道捡荔枝菌是看天吃饭的，不一定得到青睐，早早就跟荔枝菌专业户船哥订了两斤，极品，180元一斤。据说这价钱已经是同乡价了。

　　将荔枝菌浸泡去掉黄泥，然后用刀子十分精心地把表层刮干净，就像给初生婴儿洗澡，大力一分都怕损伤了他的皮肤。全部洗干净，一点花生油，一点盐花，浇上，再放进荔枝木烧开的大锅里清蒸数分钟。

　　大味至简。原来饱满的菌子精灵熟透以后变得软绵绵的。极致的美味无须多余的配料，清蒸荔枝菌连放葱花都觉得是多余的。期待中的美味，值得一辈子回味。“不时不食”，只有生长成熟符合节气的食物，才能尽得天地精华，滋味醇厚悠长。荔枝菌就是五月尽得天地毓秀的神奇精灵。

　　餐桌上，荔枝菌的出现可以掩盖其他食物的风头，比如酱油土鸡、姜葱花蟹还有清蒸鲈鱼。大家看到荔枝菌出场，不用招呼，自动坐在饭桌前。大人都呼唤小孩过来说：“快拿饭来，有荔枝菌吃咯。勺几勺子荔枝菌汁，可以吃两碗饭呐。”荔枝菌的汁都是下饭的好搭配，被一扫而空。大伯说，荔枝菌清蒸最地道，能保持这种菌子的最佳鲜味。东哥也说，在从化有人喜欢在清蒸荔枝菌的时候加一点瘦肉，菌子味道更鲜。但增城人说，我们就喜欢清蒸，什么都不加，这样最原汁原味，味道最鲜。

　　大伯很满足，很感慨，记得小时候经常吃，时隔几十年，这次回乡就是想尝尝这种时节的味道啊。

　　荔枝渐渐红了，您也會回来增城尝一尝清蒸荔枝菌的滋味吗？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