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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报春晖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1265
王远普

  母亲整天胡乱说话。

  叫我,叫成她大哥的名字,老是胡语已故的人。又叫起父亲的名字了,叫得真像父亲还活在她跟前……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那已是不能挽回的流年,母亲如今已八十六岁了。一阵凄凉,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母亲接回家十多天了。去接那天,我下定决心:要精心侍奉她每一天,要让她活得有自在、舒悦,有个随西阳而去的安乐尽头。

  母亲不仅性情像娃娃儿了,还需比照料娃娃儿更要精心细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怎样熬,怎样炒,十分讲究。粥要文火熬得米烂糊稠,饭要隔水蒸得软糯粘牙,青菜焯水后需切成细泥,汤只喝水龟汤,肉只吃鲫鱼肉……要不是这样,那就吃不下,或者吃下身体不适从。这也是妹妹侍奉母亲多年的经验。除却这些,还有补充奶粉及营养粉之类的供需。

  但这样的麻烦,我很乐意。

  母亲本来双手就扶着助行架,倚着墙壁还可走几米,还可从房间慢慢走到厅里,可到了我家却又是只在床上坐着吃了,一点都不愿动,老说头晕。头晕是已有几年的老毛病,脑萎缩是无法治好的。不过不愿动,许是我过于的溺爱,纵容的结果吧。

  不管我怎样倍加努力,母亲躺在床上都是那张令我心痛的苦涩脸庞,不时还呻吟着。

  这还算好,能说话表明脑子还有理智,还会考虑问题。但,母亲平时那状态,却又让我不安。有时刚吃下饭,又说没吃,甚至说饿死了。大小便还会失禁,一天换几次裤。常常搞得满床皆是,臭得难堪。要耐心,不嫌弃。我默默稳定自己的心。我哄她劝她,她都不愿起来坐一坐。这样下去,就是健壮人都会生起病来。

  这下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连坐着吃一顿饭的时间都坚持不下了,手里饭盒跟身体一起往床上倒下,只好手挽着她的腰吃饭。这样的状况,就算我怎样殷勤,帮她洗脸洗脚,倒屎倒尿,拉裤擦便……都博不了她的一笑。不管白天黑夜,我都得放下手上要紧的工作,守候在她身边。若我离开片刻,不管有事无事都唤我。晚上休息,开着通亮的灯光,我的床挨着她的床,她会突然焦急地叫,误以为我不在,扰得我昼夜入睡不到两小时,着实疲累。但我不甘,我还得想办法侍奉好她。是她把我带到这生机有趣的世界,于我而言恩重如山。

  原本年前的腊月我就想接回来的,让她有那儿孙、曾孙绕膝之喜悦,也让我的儿孙有个好好侍待老人的时机。我跟妹妹说,妹妹坚持说不行,说这几天她身体不好,经受不了车上的颠簸,车程又远,路又多陡弯,要让母亲在城里过年。我们各执其词,可我终归拗不过妹妹。

  父亲逝后,母亲在城里居住了十几年,一直由妹妹照看。我们兄妹三人,我在镇下街道住,屋后两个大排档,屋两边夹着两个加工大理石的店铺,我家加工构件钢筋的,机声隆隆,不适合母亲的居住;弟弟又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母亲的照料只好是妹妹了。在八十岁之前是不用怎样照管的,还能到处走动,生活自理。但,到了八十岁后,老人病就频频来袭了。这样都还不算怎样拖累妹妹的工作和生活,尚可一边工作一边照料。但好景不长,母亲八十二岁那年,摔了一跤,骨折了,痊愈后都要靠扶手架走路。还好,能走,妹妹还可继续打工糊口。妹妹生活颇为拮据,夫妻俩的单位早就解体了,一直自谋生路。还有一女儿,今年才读初二,家里的开支只靠妹妹打工及壹千伍元的退休金,妹夫有长病打不了工,还没到领退休金的年龄。

  可是,天哪会有眷顾苦命人之意。还是正月初十,妹夫就住进了ICU重症病房,还要做手术。就这样,我不用跟妹妹的争,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照料母亲的机会。

  妹夫已出院两个星期了,妹妹又说要接母亲回城。这时的母亲,到了危弱的境地,不能再让妹妹去辛劳的了,况且,她还要照料妹夫呢。

  我们又互相争辩起来。我又是辩不过妹妹,第二天妹妹就请一辆能卧睡的车接母亲了,我不放心,随车同上。

  母亲经妹妹一个星期的细心护理,一天天地好转了。她在每天的水龟汤里加入了猪心、枣仁、百合之类给母亲吃,又经常摩身揉背,还时不时用姜碎热水泡脚。不管母亲听不听得入耳不入耳,嘴里总是轻声默默地哼着柔和的歌儿。

  两点多钟还没入睡,我安抚母亲的深呼吸,口里像道士念佛语一样念着:心情舒畅,神态从容,飘飘若仙,意守丹田……直念到母亲悄然入睡。

  母亲的身体时阴时阳,变化无常。又有五天不拉便了,肚里鼓胀得痛苦难受。妹妹又耐不住了,穿上白薄膜手套……她不忍心母亲有一点的痛苦。又过了几天,母亲终于夜里能正常入睡了,也不说胡话了。妹妹却又狠心起来,不像我,什么帮母亲的待劳:生命在于运动,能动的了手的事都让母亲自己慢慢地炼炼。有空还帮着母亲扶着助行架慢走。妺妹跟我不一样,我是怕母亲吃不饱,放纵让她吃;妹妹却每天定量她的吃食。这下,母亲似乎没有身体问题的大事了。然而妹妹的身体却眼看着瘦削下去。妹夫也可以扶墙走路了,他也执持要回自己的家住,我家里也放不了手,也得回家。妹妹又要一人顾两家,东奔西跑了。当然,母亲娃娃的脾性是改变不了的。真是难为妹妹了。

  每隔十天八日,我们都会探望母亲的。

  我们的到来,带给了母亲的愉悦也带给了我惊喜。母亲在客厅里可倚着墙壁的胶椅精神地坐着了,还能清醒地热呼我们,脸色也变得有色泽了。母亲又笑起来了。那笑意,渐渐地驱散了我平日那过多的担忧。

  我怔怔地看着母亲,她笑得像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是那么自然,那么甜蜜。这完全得益于妹妹的侍奉。

  妹妹又一次把母亲从死亡的边缘线拉了回来。

  儿子跟孙子都回家去了,我还得陪母亲一个晚上。已是十点了,母亲紧紧地捏着手机不肯放,生怕别人抢。手机铃声响起来了——这铃声,每天都是没间断在这时响起来的。妹妹帮她按了接听。

  母亲双手捧着手机对着屏幕,一边听一边说一边笑:

  我的佳儿,我的佳儿!嘻嘻……真像、真像!(指向我)

  我也听到手机里正传送着大西洋彼岸弟弟那熟悉的声音:

  胃口怎样?有哪里不舒服的么……要放开心啊,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现在的人能活得很长寿的哩,能活到百多歲的呢……

  听着这浓浓的乡音,真像听着一首沁人肺腑的音乐,悦耳动听,让人心醉。我倍感亲切,不禁使想起了那古诗: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人不论漂泊多远,都不能忘记母亲的辛劳,期待的苦心。弟弟懂得这层深意,我们也懂得这层深意。

  弟弟是外洋学者,很会哄母亲开心,母亲每天也是这时最高兴。

  我们三兄妹也很尊重母亲,不论她做什么事,只要她开心,我们都不指责。她曾经收养过一个残疾的弃婴,又曾把弟弟孝敬她的钱节流出几万捐给当地建纪念馆,这两件事都引起了一些亲戚的不满。但我们却泰然自若,不说一句母亲的不是。弟弟对母亲捐款的事,还慷慨解释:我给母亲的钱,她爱怎么花是她的权利,花得开心就好了。母亲这样做自然有她的想法。

  我们的孝是让母亲开心地过好每一天,减少她心中的寂寞,让她有个怡乐安康,有个自然安好的晚年。

  母亲又喜笑盈盈的了,在夕阳的沐浴下,是那样迷人!愿这心愿如常的美,能长久地留驻。这笑意,在我脑海里反复荡漾,涟起无限回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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