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晋剧就想起儿时赶庙会的情景:扶老携幼,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带着好吃的,煮鸡蛋,自制的麻花,包子等举家出动。那时会场上有卖饭的,但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的,除非是自家的孩子从小订成了娃娃亲,陪着未来的儿媳,亲家母吃。自己打小也没订娃娃亲,所以从来没有吃过会场上的饭,想起那时会场上的炖羊肉,那么鲜嫩,可能就是一两元一碗,让人垂涎欲滴,流連忘返。退而求其次能喝上一杯香精儿水或吃一根老冰棍儿就算赶好了会,饿了就吃自带的干货,但我这人打小胆小怯懦,从来不敢在旁人面前吃东西,偷偷地背着人吃,渴了就跑到大老远汲取山泉水喝,那时环境污染少,就那么喝生水也没弄出病来。
那时人的精神生活相对缺乏,看戏成了赶会的必修科目,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都往戏台上拥。小偷也趁人拥挤不注意弄点儿外快,还有那些青年男女眉目传情,挤眉弄眼,趁机拥在了一起,打情骂俏,啃着瓜子,说着情话儿,十里八乡的,谁家的大姑娘,谁家的大后生,你认识她,她认识你,虽有不认识的,但说起来都知道底细。戏台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为了维持秩序,会首们通常安排一些“特殊人”这些人不讲人情,原则性强,有的本身扭眉弯眼,抽嘴眼斜,正常人见了躲着走,就是这些人,使得什么《打金枝》《铡美案》《金水桥》《下河东》《穆桂英挂帅》等剧目正常进行。儿时不懂戏,凑到大人跟前听他们讲,慢慢地也成了戏迷。中午十二点多,鞭炮一响戏停了。但还有更精彩的等着你,瞧这边有耍花子的,围了一圈人,有的看热闹,有的赌钱,有的听耍花子口诀:什么走过的,路过的,南来的,北往的,走一走,看一看,停一停,站一站……再看这一边,马戏团正表演热烈,高头大马各种杂耍,披红挂绿,呐喊助威,热闹非凡。瞧那边人烟吵闹,几个黄毛小子拼了命地往沙坡上跑,后面一群人紧跟其后,又是打架了,会场顿时沸腾了,整个会场成了战场,妇女儿童怕得躲闪不及,黄毛小子们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心里痒痒的,都想打上一架刷一下存在感,同时提高自己在周边的“威望”。瞧!还有更精彩的,警察又来抓赌了,赌徒们仓皇而逃,贪财的被抓个正招。约两点又开戏了,会场又恢复了平静,看戏的看戏,卖东西的卖东西,吆喝的继续吆喝。听完戏,会散了,人们拖儿带女,回家的,进城的,各奔东西。彼此谈论着当日的所见所闻,小孩们攀比各自心爱的东西,有的人家给孩子拿上块数八毛,这些孩子自然喜笑颜开,有的只给三五毛,只能喝两杯香精儿水或两根冰棍儿,勉强也算赶好了会。成年人世界总是五味杂陈,有喜有悲,有的人赢了钱,给妻儿买的吃上一碗炖羊肉,算是改善一下伙食;有的人输了钱,灰眉处眼的,谋算着怎样给家里人交待。
这场会赶的,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人们又开始期待下一次庙会。
父亲
爷爷走得早,当年54岁,听爸爸说爷爷患了哮喘病,四处求医无效,活活地被气喘坏的。爸爸当时29岁,留下二叔17岁,小叔12岁,都没成家,父亲在兄弟姊妹里是老大,全家的重担就落在了父亲和奶奶的身上。当时我和姐姐还没有出生,对爷爷的印象就是那一张在岁月发黄的黑白老照片。少年时代,每当听到同龄的孩子喊爷爷时,自己就瞅着那张照片,一个面容清瘦,慈眉善目的“老头”,那是我对爷爷所有的记忆。
苦难可以撑开一个人胸怀,拉伸一个人的格局。父亲的坚强也从那时开始,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他撑起了一个大家庭,二叔和小叔成家都是父亲一手操办,记得二婶(妈)生了堂弟时,父亲帮二叔家挑水;小叔年轻时在车站上班,父亲帮他在家里种地,打理家务。迄今为止,时光荏苒,那时候父亲忙碌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历久弥新,并且让我对劳动生出深深地敬畏。
父亲是个苦命人,婚后一连生了两个孩子都没存活,到了姐姐头上终于开枝散叶,生了我后,为了再添一个男丁,又连续生了三个妹妹。一家七口的大家庭,父母日夜辛劳,母亲从此落下了一身病,变成了一个"药袋子"。父亲又得照顾我们五个孩子,又得给母亲四处看病,累了吃上一颗去痛片,苦了吸上一袋兰州牌水烟,减减乏,解解闷。在我的记忆里,去痛片,兰州牌水烟是父亲的精神鸦片,时常随身携带,成为他苦难人生的标配。想来,在那为一口吃食而愁肠的年代里,这些苦难从另一个层面反映出父亲是一个有悍性的人,用陕北话说是一条汉子。
父亲很疼我们,记忆里只打过我一次。记得那是上小学一二年级时,我们几个村里的孩子一起密谋着逃学,早上一起上学,到了大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藏起来不去学校,见人就藏,一连几天没去上学。中午饿了,看到泉眼的水冒泡,将小米倒进泉眼里煮饭,怎么也煮不熟,不得不啃着窝窝头,喝着山泉水,下午看到邻村的孩子放学了,我们一伙儿也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家长们也没发现什么猫腻。最后终有一天被老师揭穿了真相,“石破天惊”,父亲暴怒如虎,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了我,我记得当时母亲要把我往山崖下推,父亲把我狠狠踹了几脚,扭曲的脸上爱恨交织,嘴里还嘟囔着,如果不好好念书,就打死我。也许就在那个时候我可能意识里第一次触及沧桑一词的含义。我连嚎带哭去了学校,打那以后再没有逃过学,再不敢说"不念"二字,并且将好好念书这种动力贯穿我的人生。打我的那天,他们到地里痛痛快快地哭了半天,那是我听过父亲第一次流泪,但我从没见过,他在我心目中很坚强,因为他的坚强,我也慢慢读懂了什么是父爱如山。
父亲的无私无畏有目共睹,他从年轻时就担任村里的村干部,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他带领村民修公路,打水坝,架电线,通自来水,带领群众奔小康。当然在工作中遭人不解,误会,辱骂,但他从不记仇,谁家有困难,有纠纷,他第一时间去帮忙解决。他公私分明,从不挤占公家的东西,他时常告诫我:"当干部要公私分明,宁愿自己吃亏,也不占别人便宜,不挪用公家的东西"。他以一个老共产党员的身份时刻教导我:"咱们家几代人,从不爱占人便宜,你爷爷心地善良,见了穷人就帮,讨饭的到了家门都让他吃个饱"。他还说作为党员干部,要堂堂正正,不要违法乱纪,不徇私舞弊,官可以不当,但不能违背良心,损了自己的名声,名节。好好地做事也是为他人,为社会作贡献。也是因为父亲的言传身教,促使我在自己的人生里懂得大爱与如何做人、做事的深刻内涵。
父爱如山,像山一样厚重,坚韧。有一次我回家看望他们,没打招呼,回到院子看到父亲弓着身子累粪,一锹一铆,拍拍打打,娴熟自如,瘦小身躯显得身子骨很硬朗,我喊了一声"爸",他抬起头看见是我,顿时惊喜万分,整整一个下午高兴得合不拢嘴,我说:"爸,你高兴啥了?"他说看见儿子回来了心里乐了,老人的幸福就那么简单。去年,我得了一场病,病得不浅,四处奔波求医,医生说得尽快手术,否则后果严重,父亲听了特别伤心,当晚他和母亲哭了,老泪纵横,心疼他们的这个可怜的儿子,这是我知道他第二次落泪。他一个多月没睡个好觉,面容憔悴,一下子苍老许多,此时,我分明看到父亲像一株老树一般挺立在风雨里。直到我手术成功,二老的心才重重地放下。他将仅存的八万块钱递到我手上,让我去看病,我绝意不要让他们留着养老,他说把我的病看好了,他们死了也瞑目了,我顿时泪水夺眶而出,不知说什么是好。他说:"孩子,你好好的是对我们最大孝顺,我和你妈到老了也心里踏实"。他还不时地安慰我,要我一定要坚强,一定要积极面对,人一生哪有不生疮不得病的,一辈子啥事都会遇到,男人难啊,就是遇到什么事就得顶着。
父亲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早年时,他没了父亲,撑起了一个大家;中年时,子女多加之母亲多病,终日奔波劳苦;晚年时,遇上我得了一场病,花光他一辈子的积蓄。而他从没有抱怨过生活对他的不公,遇到事总是咬咬牙顶着,从没有退缩,逃避。累了一颗去痛片,苦了一袋闷烟,几年前得剧烈咳嗽,整整咳了一个冬天,他不得不戒掉一辈子的嗜好。
父亲是一座山,是一座我无法逾越过的大山,永远屹立在我的生命里,岿然不动;父亲是一棵树,是一棵我只能仰望的大树,挺立在后辈们前行的风雨路口,葳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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