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新春,又近元宵节。城市的元宵灯展又此起彼伏之际,我却开始深深怀念外婆家的灯游会了。合河村的外婆家离马镇只有十里之遥,但他们闹元宵的方式却是我迄今见过最为盛大隆重的。合河的正月十五元宵盛会在家乡大名叫社火,昵称灯游会。由摆供迎神、扭秧歌、转灯游会等几部分组成。白天的人晚上的灯在神社的引领下,巧妙有序地组合在一起,给故乡的新春指明了努力的方向,给家乡的人民蓄积了满满的希望。
摆供迎神是灯游会的重头大戏,仪式庄严神圣。早在年前,负责供品制作的白氏家族就备齐了所有的食材和人员,着手准备所有供品项目。年三十晚上,新年钟声敲响之际,由会主家管事引领清一色男子沐浴斋戒后,在家祠供桌上焚起三炷香敬了神,所有物资便归神所有,不能有丝毫克扣和不恭了。至此他家男人们便禁近女身,开始制作各式供品共计六六三十六桌。水是由专人一名青壮年男子一大早从井里第一个挑回来,并在箩子上筛过了放在大缸里的,与其他平时饮用的水分开,由专人照看,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特别是女人),并美其名曰圣水。一起过箩子的还有所有祭祀用的小麦面粉和素油,其它物品也是在桌上供着单放,不允许沾染香葱、韭菜、大蒜、酒、肉之类气味浓烈油腻荤腥的东西,因为敬的是佛爷爷(佛爷爷就是释迦牟尼,一个由香木雕制成的五寸高的佛像)传说中,他老人家不近女色,而且五荤不动。所以在制作供品期间,任何女人包括三岁女婴也是不能进那个大院的。被女人或荤腥粘过的器物,也要在清水里洗过打了醋炭才能用,否则就会被佛爷爷怪罪要降灾的。传说有一年制供品时。保存了半年之久的西瓜从井里拿出来雕花时,汁水依旧新鲜四溢,有个青年男子偷食了猪油却贪馋,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啜了一口留下来的西瓜汁,结果在正月十五晚上转灯放二踢脚炮仗时,便被炮仗蹦瞎了一只眼。血流不止却哭不出来,直到家人上庙里焚香祷告才问明原因,并许愿管糕(为闹社火的人员提供一顿油糕粉汤)才止住血,但眼睛是保不住了,所以那人现在还是个独眼龙。这也许就是合河村的摆供在迎供的过程中,几十年从未少短任何一件器物的神力之源吧!
正月十四日的中午时,庙上三声铁炮鸣响,秧歌队便敲起了上庙鼓。铁炮是元宵盛会的总号令。第二次铁炮鸣响,三十六桌或六十四桌供品便在合河狭窄的老街道上一字排开。香炉、烛火、纸做的百花、面蒸的百鸟、五谷蔬菜、水果、面花五禽六畜各色食物精美有序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长条供桌上。每张桌上都插两枝硕大的红色纸花,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红花绿叶金黄的花蕊迎风颤巍巍地晃,在陕北黄河岸边经历了水瘦山寒的一个冬天后煞是艳丽而招人喜欢。但并没有人敢轻易用手碰,因为那花既寓意家乡农人们一年红红火火的日子,又是给抬供桌的后生准备的酬谢。因为有“今年拔花花,明年生娃娃”的神谕,所以抬供桌的大多是十里八乡精壮的求偶或求子嗣的后生,女子是不可以靠近的。抬供桌也是有讲究的,要男子在抬的过程中步子匀称平稳,供品在没有任何固定设施下(香炉除外,因为太高了。)保证不位移不损伤。我就亲眼见过那放在水盆里,用棉花与蜡光纸做的水鸭子和鸳鸯,被抬了一路也只是在水里轻轻地游动,不见得有一点水星洒出来。从主家到神庙,一路狭窄且山势陡峭,可从未见哪年出过差错。所以家乡有“抬过供桌的小子,稳妥着咧”这样的评价标准。合河村的老街四米多宽,迎供的队伍浩浩荡荡。供品由南向北摆好后,管事会首便开始庄严地用大铁勺从头到尾打醋炭。古老的大铁勺里盛满陈醋,另一个会首把炉膛上烧得通红的炭火夹进去,刺啦一声长响,大铁勺里陈醋泡沫翻滚沸腾冒出一股浓浓的白烟,冲鼻子的醋烟味便弥散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刺激着人的鼻腔肺腑令人产生莫名的兴奋。这种古老的消毒方式,在马镇人的记忆中是浓浓的年味,且能消除百病降妖除魔。打醋炭的大铁勺要从每一张供桌和抬桌人的头顶掠过,从头到尾醋烟不断这才圆满,预示着新的一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民的生活蒸蒸日上。这时候抬供桌的和旁观的群众都会跟着会首祈祷:“一年通顺哇!”这时候,是不允许有一个女人在近旁的。于是临街人家的脑畔上、墙头上、红枣架子上、沿街的十字路口上、路两旁的山坡坡大石头上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地方是没讲究的。供桌由会主家抬至庙里,祭祀过了便可以撤下来。这时,供桌上的花便可拔下来。供桌由专人再转至另外一个主家。迎供的仪式便会再来一遍。此时那些抬过供桌的后生就会骄傲地把花朵别在领口上,双手举着用过的桌子,一路奔跑着,送给下一家,或急切地加入下一场迎供大游行。这时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供品的花色种类繁多,制作形态栩栩如生,白氏家族面花技艺的长进精湛。那高如小山的馓子,形色如真的鲜果百花六畜等供品,如不是会后严格地分发给各家各户并亲口品尝过,真不相信他们是面做的、油炸的、火烤的、锅蒸的。多年后,在视频上见贵州的长街宴,总觉得平平淡淡。有亲临长街宴的乡亲回来也有同感时,我才知少年时所见过的外婆家的迎供场面可能是全国限量绝版的。
迎供仪式结束后,秧歌便成了元宵盛会的主打项目。外婆村的秧歌队是有严格规矩的,成员是由各家各户各出一名,男女不限,可一旦选定就在社里登记,不可变更擅离职守,也不可有情绪,否则是会受到神的惩罰的。选定成员后,会有角色分配。外婆村的秧歌队分四种职责:有主扭秧歌的,有主唱的,有主举牌灯的(白天是跑旱船的),有踩高桥的。记忆最深的是扭秧歌的主队。排头由两个壮硕的德高望重的男子担任。一个是头戴前进帽,一副风墨镜,肩膀上搭垫肩,脖子上系条雪白毛巾,手拿斧头的年轻工人;另一个是手拿镰刀,白羊肚手巾红腰带,腰间别个羊腿把(水烟锅子的一种),吊个水烟袋,额头和眼角画满皱纹的老农民。寓为工农联盟,开路先锋。后面有解放军警察保家卫国,医生护士守护健康,教师学生传承文明,商人等各行各业繁华社会。还有少数民族,唐僧师徒,花花公子,地主和他的狗腿子。副队是划水船组(也叫跑旱船)花旦组和高跷队组成。晚上迎火龙时,会有醉汉、二老爷、灯官。高潮是“老王八送闺女”,荤素不忌。
铁炮响后,锣鼓便有节奏的敲响。开场锣鼓招人攒,起势锣鼓做准备。伞头哨子一响锣鼓节奏骤变,严阵以待的秧歌便扭起来了。秧歌是扭的!进城后听城里人说,跳秧歌,演秧歌。我这个彻头彻尾的乡下人第一次在心里鄙视他们:土包子。扭起来了,工人农民有力地挥舞着斧头镰刀,有开天辟地的无畏气势,也有愚公移山的坚韧精神。解放军和警察一个紧握钢枪,一个晃一副明晃晃的手铐。目光炯炯、神情庄重地扭过来了。强壮的手臂书写着安邦定国、国泰民安。医生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护士头戴燕尾帽,手拿注射器,扭过来了。救死扶伤的脸上是悬壶济世杏林的担当。教师手里的巨笔,学生手中的厚书,展示着中华五千年文化的薪火相传。唐僧的佛珠禅杖、孙悟空的金箍棒、猪八戒的九齿钉耙,一个个舞得虎虎生风取经布道降妖除魔守护着人间。最调皮的是警察和地主家狗腿子,一正一邪最引人注目。白上衣、红领章、大檐帽、民警蓝裤子、大头皮鞋的公安警察,有时会把手铐向围观的不听话小孩儿晃动。年轻的父母便会借机告诫孩子:“可不敢做坏事,要不警察叔叔就给戴上手铐抓走了。”那些有点想法的小孩对他很是忌惮。但地主家的狗腿子鼻夹墨镜、歪戴礼帽耀武扬威地过来时,小孩子们便会趁机推他一把或踹一脚。这时不但没有人制止,还会被大人赞誉爱憎分明。后面跟着的花花公子中,那个化三花脸的也是可以和观众互动的。但大多数情况会被泼辣的小媳妇们扭住耳朵,拧歪帽子,假意抢走扇子,顺势抽一巴掌。逗得场内外一片欢笑声。锣鼓声中节奏匀称统一的脚步,舒展有力的手臂,灵活轻盈的腰肢,热情洋溢的笑脸,那些平时死乜塌兴的姑舅俩姨一旦化了妆换了衣服扭起了秧歌,便如换了个人似的神采飞扬生龙活虎起来。用活力展示着家乡闹社火的祈愿:今年扭一扭,好运天天有。划水船的一路风摆杨柳犹如轻功水上漂。翻卷草帽的艄公一支船桨左点右靠,似乎是黄河漂流队在过急流险滩,动作迅即却又气定神闲,一如平日里黄河摆渡时的从容不迫。只有经历惊涛骇浪,才能眼里波澜不惊。那些久居山里定力不足的老妇人看着看着常常会抱怨:那个划水船看得我晕乎乎的。周边的亲戚便会轻笑着随声附和:“晕吧,晕完了,一年顺风顺水。”老秧歌舅舅常说闹元宵时艄公划的不是水,而是一年的风调雨顺。难怪那个艄公从我记事起一直到我成年,他胡子花白腰肢佝偻了还在划呢!社火敬神,也不过是家乡人民对平安生活的期待罢了。
小孩子最喜欢的是高跷队,个高腿长傲视群雄有一览众山小的豁达胸襟的高跷队最吸引人。队里面那个男扮女装的青年尤为引人注目。他穿着蓝底白花的大襟上衣,胸口塞两大团棉花,系条小花围裙,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梢上还俏皮地扎了一对粉红色蝴蝶结。在三尺高的高跷上扭起来左右摔打妩媚多姿。加上姣好的面容:白粉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和他丑各卷的真名一点也不匹配。而且他性格很好,小孩子有在看秧歌挤不进去急得快哭时,只要找候场子的他高伸双手笑眯眯地叫他一声舅舅,他就会弯腰拉起小孩,一晃悠就放在街边人家的墙头枣架上,让人一饱眼福。临走还会叮嘱顺墙慢慢往下溜,别摔着。他和那个大个子扮歪嘴公子的红高跷是完全不一样的。红高跷只会龇牙咧嘴冷不丁粗声大气地在人头顶炸雷似的叫一声:“嘿,地蘑菇。”许多小朋友会吓得一个马趴倒地不起,胆小的瑞芳被吓哭过好几次,有次吓得鞋也跑掉了一只,他却在后面抚掌拍腿哈哈大笑。打又打不着,骂又不敢骂,很是气人!
但是红高跷也有令人佩服的时候,他秧歌唱得好。见材起意就地取材,各种内容信口拈来,唱十几家都不重样。别人拜年唱:“某老财,你才来,你到合河赶会来。赶了佛爷爷的灯游游会,一年四季大发财。”他却会唱:“三印大夫本领高,救死扶伤你最在行。打针吃药带扎针。妙手回春把病医好。哎嗨哟,妙手回春把病医好。”一向不屑唱秧歌的父亲在听了这样的评价后,常会笑逐颜开地双手奉上礼金香烟水果。他也会还礼,就又唱:“三印大夫真能行,秦晋两地好名声。治病救人千千万,三印的名声你熬哈。”父亲因行医多年,几乎走遍了秦晋两省周围百里左右的每户人家。马镇的乡亲们亲切地送他封号“三印大夫”。一印为每户人家门前有父亲治病时走过的脚印。二印为每户人家的炕头上有父亲看病时坐过的臀印。三印为每个六〇年以后零五〇以前的孩子屁股上有出生时父亲拍下的手印。以至父亲去世后,我每次走在乡间路上,总是会反思我是否踩上了父亲的脚印。而文学中的有口皆碑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状况吧。
晚上的秧歌是没法看。人太多,挤得喘不过气来。迎火笼时,因为有“老王八送闺女”的组合,万人空巷的词绝对是准确而形象的。牌楼下的场子,里三层外三层人围得水泄不通。秧歌演一条街,看一条街。只要挤进了场子里,绝对没有人中途退出。而我和表姐妹、弟弟因个子矮,常常是挤挤红火就去看迎火笼了。迎火笼是会主家的男丁抱着佛爷爷,跟着打长签的会首,念经的和尚,吹着笙,拍着镲,打着锣走家串户地送福气。伴随的还有二老爷和两个翻穿皮袄,头戴毡帽,脸上沾着棉花的醉汉到各家门口的火笼(又叫火塔子)祭拜祈福,并通知各家各户去灯场布灯。那年舅舅家乔迁新居,当主家管糕,所以迎火笼念经时间较长,我正好被推挤到供桌跟前,第一次在灯下看到了被称为佛爷爷的真身:一个五寸左右黄铜浇铸的坐佛,和马镇的三寸高小金佛,相貌长得一样,且一样的慈眉善目,拈指微笑,有普度众生的向心力。两个醉汉在供桌前用棍子敲打着指责着:“灯火不明,火笼不高,罚米三斗,好酒一坛。”而佛爷爷是戒酒荤的,舅舅把早已准备好的米糕、红枣、水果用托盘盛着虔诚奉上。主家把佛爷爷放在供桌中间的米盘上,意为佛道(福到)。和尚便吹笙拍镲嘟嘟囔囔的念起经来。打长签的会首点燃黄表纸,我们一众人等便在火笼旁边的供桌后磕头。弟弟听不懂经文,和小表弟偷偷嘀咕:“和尚不念经,咬得舌头疼。”我们八九个孩子便低下头偷笑着等着分供品吃。佛爷爷在每家停留的时间很短,但二老爷却因队伍庞大逗留的时间长。二老爷是一个仅仅凭借一副马鞍鞯就骑在一根半湿水椽柳上的男子。二老爷在前一天要像姑娘出嫁前一样离门(就是到另外一个亲戚家住一天)。然后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护着骑在绑有马鞍的水椽柳上,由六到八个年轻力壮的人抬着跟随佛爷爷走家串户迎火笼。那个穿长绸衫,戴大礼帽,挂长须,摇羽毛扇子的二老爷就会被晃得抽紧身子抓紧马鞍鞯,两腿一张一合衣衫飞扬地呼扇呼扇的上下跃动。周围人都会大笑着起哄:“悠高点儿,悠高点儿。”灯管也会出场,但只有在转灯时才由两个提灯小孩子引导,被八个人平稳地抬在太师椅上,如四川的滑竿一样慢慢走。除了炫耀子孙满堂,家门兴旺,福寿绵长,实在没什么看头。
但很快我们便会去看灯。在村子的每个路口都会挂花纸(相当于会场的彩旗)、搭牌楼、装彩灯。因为靠近柏树成林的西津寺,所以牌楼便是用新伐的柏树枝搭建的。香气馥郁,翠绿可爱,过完会打火烤馍吃有一股柏树的清香。合河的花纸和牌楼都没有马镇的好看。马镇的花纸是蘸的,即把白麻纸折成八角状,边缘用红黄绿三色点染。展开后如星光四射的七彩霓虹般漂亮。配以波浪形的粗细两翼,四字一组,和风吹拂招展飘摇在初春的蓝天下,十分美丽。马镇牌楼是搭成双层楼宇状甚是威武,并在四面配上红框白底黑字的匾,宛如岳阳楼般气派。合河的牌楼只是一个平板状的门,匾也少,但他们的字却是用染色的米粒粘贴而成,平整饱满显得十分厚重。只有十字街的大牌楼才令人流连忘返。华灯初上之际,大牌楼四角的彩灯和中央顶上的汽灯早已五光十色地亮起来。但最吸引人的是汽灯下面的走马灯,在一个叫文则的巧手匠人设计下,四方的灯内装了个会旋转的轮,轮子辐射出如皮影似的各种图案,在灯光下不停游走。影子投在雪白的粉莲纸灯罩上,神秘而美丽。每年我都会把弟弟架在肩膀上,让他近距离地看个够,有三国人物、西游记师徒四人、四大美女、白蛇传、水浒人物108将……但当时我力气太小,并没有支撑到那么久。而弟弟一看完便要转场看焰火,怕他走丢或掉进枯井,我只好紧追其后。所以我一直没有见过走马灯完整的走一圈儿是什么样子。不知什么时候,电灯代替了油灯,就再也没见过。
灯游会上的焰火永远比挑在三尺灯杆上的花灯对弟弟有吸引力。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那是文人墨客才能欣赏的,小孩子不在此列。在看完富有家的西瓜灯和二各角舅舅家的荷花灯后,九曲黄河灯阵的最大吸引力是转灯开场的麻火,马镇方言叫不裂子火。究竟怎么个什么样子作为女孩子的我竟从没见过。当入场的铁炮三声过后,只见一个会首头上顶个大方木托盘,另一个人用火香点燃引线。于是许多小型烟花炮便带着冷焰般的箭羽四散飞射,那个顶木盘的人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飞箭般的火炮便吱吱地鸣叫着在转灯的人群腿中飞窜。惊叫声、嬉闹声、花炮声、锣鼓声、笙歌声响彻云霄热闹非凡……会主家就乘此机会打着长签敬着佛爷爷跨入曲门开始转灯,转灯的队伍从曲头排到曲尾,人人手上举一炷点燃的檀香,云雾缭绕地一直到转完灯后插在出口的灯堆上,寓意红红火火一年到头百病全消。九曲黄河阵一圈转下来所有的人都能见一面,让人想起杨家将抗辽寇杀敌的英雄历史。如果两个小伙伴有嫌隙,那是一定要相跟着去转一场灯游游会的,据说这样就会冰释前嫌。灯阵中有固定的路喻为生门与死门,灯与灯间的土垄是不可以跨越的,否则人便会变成毛驴。但捣蛋的弟弟从不顾这些,他要捡窜天猴炮(我们叫它起火,点燃后“瞿~~”的一声就火焰四射气急败坏地蹿天上啪的一声炸裂了,也有叫他火箭炮的,但好像没有我们的形象有情味。)放完后落下的小竹棍和吐彩珠的烟花炮杆儿。每年会罢,他都会像凯旋的将军点数军功章一样抱两大孔炮杆回家来,陈列在躺柜上的广口瓶里,一直炫耀到夏天的山丹丹花开才换。而且每有客人来都会骄傲地炫耀:“我就跳过土垄了。看,还没变成毛驴吧。”然后是对花炮兴致勃勃不厌其烦的介绍,逗得人家哈哈大笑,他却从不尴尬。成年后,我常常会对着一地五颜六色的花炮杆发呆,似乎一眨眼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就会冲出来扑上去抓起滚烫的杆子骄傲地说“:姐姐,我又抢的一个!”转灯的时候,每到一曲头上都要唱秧歌,这一习俗至今都保留着,而且歌词几十年没有变化:“头九里来才来冬,单人独马尉迟恭。唐王手下为宰相,日伴君王徐茂公;二九里来冷气生,赵王领兵下河东,幽州困住杨文广,金花小姐搬救兵;三九里来下雪霜,设下三关杨六郎,六郎把守三关口,焦赞孟良杀出城来;四九里来十二王,张飞马上耍刀枪,刀枪耍到徐州县,日行千里搬大王;五九里来水倒流,马超十八坐荆州,荆州好比黄沙县,抓住曹操报旧仇;六九里来打罢春,惊起五方揭地神,张良辞朝归山去,韩信失在未央宫;七九里来六十三,仙人路上把衣担,设下南唐高宗宝,五花城池刘金定;八九里来李世民,海东返了盖苏文,沙河困住唐天子,白袍将军搬救兵;九九里来又一九,世上黄牛遍地走,开春起来安种上,但等八月早收秋。”我总是私下篡改歌词:“六郎把住三关口,焦赞哟孟良哟搬兵救。”因为是杨家将故里,而且马镇自古流传为杨家将养马的传说,所以听了后,总觉得自己的家族在历史上也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后代,很是骄傲的。任表姐妹如何纠正,我都不改,气得她们每次都说明年不让我进会场。
弹指间三十多年过去了,因疫情中断的灯游会又有了新的消息。禁令初解,白发的表姐微信上传来了灯游会的视频,看着在柳椽上晃悠的二老爷,我不禁脱口而出:“正月十五元宵會,三位哟娘娘哟下凡来。摆下九曲黄河阵,王母娘娘设下哟蟠桃会。”明年一定要去赶外婆家的灯游会。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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