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里的背阴处沓着前几日落下的白雪,好像丢弃的一些银色铠甲,空气中没有金铁之声,只弥散了铮亮的清冽味道。
仰头望,隆起的弧形的大草甸上布满黄湛湛的蓑草,犹如无数的手扣在地上,一掌又一掌地连接着云霄。草间的雪早已被阳光融化,变得又湿又软,使鞋子沾满泥巴,每一步上行都很吃力,弓腰伸颈,提脚拉腿,极费体力,走走停停了很久,汗水涔涔,上气喘不进下气了。
坐在山坡歇息,眼前看到的全是大山阴坡,皑皑雪色与山林交融,黑白参差,一道长坡连着另一道长坡,结成了开阔屏幕,恍然为了上演大片呢,碧空映衬了它的冷峻,白雪穆然着它的沉静,山峰凸起了它的棱角。
唐诗给予终南山太多的爱戴,文学大家留下许多名篇,词赋又提升了它的历史地位。山里的峭岩林莽、古道村落、寺庙隐者都是众人欲知而未知的神秘事物,无不使人心动兹念。现在,我来了,没有驴友们轻便防滑的徒步鞋,也没有艳丽的雪套和挂在肩头的对讲机。我是带着真诚的心,专为拜谒终南山的巍峨。
此行,前二十里是上行接着上行,抬眼看到的是坡,又是坡,还是坡。当攀过几道长长的的挂着碎雪的灌木丛,升到了山肩的时候,意外地进入大片大片的杜鹃林。林间美如童话,地上是白雪、半空是黑色枝干、天空是碧蓝。如逢八月花开,粉色翻飞,绵延呼应,分外壮观。可此时,只有白花花积雪裹着山体,埋着树干,盖了杂草,一脚踏下去,陷住膝盖,雪沫挤进鞋壳,刺心地凉,心却兴奋着,扯着树干提腿再走,跌倒了再站起,咯吱咯吱地继续。这是终南山的友善和热情,在以雪的方式增添欢乐呢。
登上山脊,视野豁然开阔,蓝天流云之下,群峰由远而近地渐次耸立,或峭拔雄踞,或白岩峥嵘,或壁仞千丈,或瘦如牛背,或乱石列阵,仿佛一幅气象万千的水墨,在天空下自由地运笔挥洒。
山脊上格外空旷,没有树木,只有荒草和顽石冻土。一道山脊五六里长,前方驴友登上另一高点,身影小如一粒豆子,使人对距离产生畏惧。山脊就是分水岭,阳坡裸露着土石和杂树,阴坡是覆了积雪的树林,我走在一阳一阴的中间,左脸被阳光温热,右脸承受雪沫飞溅的冰冷,如此分明的炎凉竟然与我共存。
终南山以地理优势、文化积淀、名人穿梭、宗教悠远,在历史长河中非同凡响。那些金榜题名、仕途顺达、人生得意者,与同僚挚友沐日携游,诗酒共欢,吟唱山色美景。而那些科举屡败,生活潦倒,官场失落者,默默退隐山里,结庐蛰居,重觅人生。无疑,唐诗中星斗般的众多人物,先后踏入终南山中,看过野岭草木,秀峰人家,心底感慨万般,诗情喷薄而出。
抵达终南山主峰,驴友们挥舞登山杖欢腾起来,聚在一块写着“终南山”的石头前拍照留念,各种姿势和衣服色彩,让荒寂的山巅有了生机。站在主峰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遥望苍茫天地,岁月浩瀚无边,荣辱贵贱都值得尊重。
美好总是短暂,太阳已经西斜。回去的路,还有一半行程,越翠华山而下,全在积雪的背坡,稍不留神就摔出仰面八叉。几番无奈,径直坐在雪路上,一段一段地顺坡溜,不管裤子濡雪,不怕枝节挂伤。
下到半山,已是黄昏,经过一个小村庄,房舍完好却不见灯火,四下寂静没有鸡狗之声,我意识到这是个无人的荒村。遂坐在矮墙上反复观望,想象着曾经人言吵闹的生活情景,不由得伤感起来,老一辈人的哭与笑都消逝在了岁月深处,曾经被儿孙骄傲过的前辈名字也会被后人逐渐遗忘,一切都会在时间的重复中无影无踪。
此时,星斗格外璀璨,亮晶晶地迷人。夜鸟黑影闪过,发出啊呜啊呜的碜人叫声,有风卷起了窸窣无形的响动。我静静坐着,享受歇脚过程,无人打扰,安恬舒心。好久了,山月悄悄升起,野地倏然亮堂。
再走十里就是终点小村,那里灯火阑珊,饭馆张列,可以叫几两白酒,炒几个小菜,吟诵唐诗,推觞畅饮,想象诗人们的倜傥情景,该是何等奇妙啊。想到這些,我有些激动,对自己说:小伙子,快走,莫误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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