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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月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0976
潘奕璋

  再也没有你的四月,过去了!

  2019年4月26日下午4时1分,一位老人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梦幻一般,听到噩耗,28日深夜我匆匆从杭州赶回鄂尔多斯,在开往奶奶家的车上我和哥哥们一如往常聊彼此的生活现状,窗外的景色依旧如记忆中一般,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总说人死如灯灭,去世了就再与世界没有了联系,但于我们这些未曾见过最后一面的抱憾者来说,再见一面遗体,仔细看看心中挂念之人临终前究竟是何模样,也无疑能杯水车薪地填补些遗憾,然而自回来后,却未能有机会见到,遗体一直被停放冷冻舱内,只能忍下耐心等待,遗体告别仪式的前一天,5月1日一大早我们一大家子四五辆车一起来到神山墓园,家中男丁都被叫去和阴阳师做仪式带爷爷的遗体去2号灵堂,我们几个人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终于等到哥哥来到我和小妹面前,沙哑着声音说:“爷爷已经在灵堂了,去看看吧。”听到这句话,急切地向灵堂跑去,离近了脚步却慢了下来,走进灵堂,脚步与呼吸声变得低不可闻,偌大的灵堂中靠墙摆放了满满的花圈和纸扎的各种物品建筑与纸人,灵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口被花篮围着的棺材,棺材前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祭品和燃烧着香火的香炉,慢慢走上前视线穿过花篮才发现棺材的盖是玻璃做的,能够清晰地看到棺中之人,不同于这几日以来脑中千百次想象的模样,只一眼,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清楚地看到爷爷呈青灰色的脸上高高凸起的颧骨,整个人缩水了一般,即便如此眉眼中仍能感受到熟悉的慈祥,任谁见了都会感叹一番老人面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模样,心痛地无以往复,但真真切切,面前的老人已经离我而去了。

  人来到这世上一遭,在祝福里降生那么也应当在离开世界时有个告别,无论举办得盛大与否,一个人或是一群人总要有个仪式宣告人生的结束,同时也给他人一个道别的机会。

  5月2日下午4点就是遗体告别仪式了,一早我们就先后都穿上了早晨用麻布现做成的丧服,摸着身上粗糙的手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何谓披麻戴孝。远方的亲戚已经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烧完纸钱后被安排在隔壁的房间喝大茶(和蒙古族的礼节差不多,有熬得红茶、炒米、奶酪、酥油饼)。下午四点前来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亲朋好友们都相继到来,这时家中所有的同母亲一辈的媳妇们都跪在灵柩前的东侧,男性跪在西侧,过来参加告别的人们先在外边大鼎前烧了纸钱再进灵堂给爷爷磕头,我们随后回礼都一起磕头,一波又一波的人们,一次次弯腰磕头,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宽敞的灵堂已经变得拥挤。突然外面骚动起来,原来是二哥将奶奶接来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年纪大还患有心脏病的奶奶为了安全起见,家中就在一直没让奶奶来神山墓园,匆忙赶出去,就看到奶奶瘦削的身影被人群簇拥着向灵堂走来,还没走两步老人就再难掩心中悲痛哭了出来,眼看身子就要倒下,我和小妹忙扑过去扶住奶奶,看着老人也都哽咽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喂奶奶吃救心丸却怎么也找不到,还是父亲随身携带一瓶救心丸赶忙给奶奶服下,待奶奶情绪稍见平缓才继续扶奶奶进入灵堂,看到了爷爷遗体后的奶奶更是痛苦难忍但终于稳住了情绪。

  仪式是专职的阴阳司仪主持的。第一项到场人员默哀三分钟;第二项父亲致悼词,介绍爷爷生病前后的情况及病逝后操办事情的情况;第三项主持人宣读本次参加告别仪式的人员及记礼情况;第四项安排晚上晚宴及午宴事宜和其他事宜;第五项到场人员绕遗体一周,并向遗体三鞠躬。遗体告别仪式在沉重而庄严的气氛中结束了。

  这一夜,我们这一辈的孩子们和父辈们在灵堂守灵,我们轮替着吃过饭后返回神山墓园。灵堂中央摆放着一块巨大的地毯足够七八个人坐在上面,我们和母亲姑姑她们一块折第二天出殡时路上撒的纸钱。隔壁的房间里坐满了亲戚和来悼念父辈们的同学朋友们,喝了酒放大的嗓门隐约传来,不时有带着满身酒气的叔叔伯伯过来向爷爷磕头烧纸钱。灵堂的外面有一口大鼎,里面燃烧的纸火一直未曾断过,我们每隔半小时或一个小时就会过去烧纸,手中一张一张地把纸钱放入火中,口中一直念叨着:“爷爷拿钱来,爷爷拿钱来……”看着纸钱迅速被火吞噬变得发红发亮随后就化为灰烬,风一吹就落了满身白色,虽不迷信,但又禁不住每次都要烧很多,希望烧的纸钱能真的让爷爷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舒服。三个哥哥与我和小妹就坐在毛毯上,一晚上闲聊、吃东西、沉默,又心照不宣地分开时间上前默默凝视棺材中躺着的老人,默默在心中诉说着对老人的祝福。

  5月3日上午9时出殡。在阴阳师的指引下,仪式过后家人们簇拥着爷爷的遗体向火化房走去,将手中的花朵撒在爷爷身上,花朵铺满了灵柩,这一刻真切感觉到是一种永别,爷爷与这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在此刻也将要断开。“爷爷……爷爷……爸爸……爸爸……”骨灰盒要迁入到另一座公墓,在等待火化的时候才发现巨大的神山墓园中已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车的后视镜上都系上了相同的红飘带在风中飘动。10时家中兄长抱着骨灰盒坐上头车,我与小妹坐上了父亲开过来的车,头车缓缓启动,后面的车也渐渐都动了起来,所有的车排成一队都打着双闪,出了墓园走在外环的路上,一眼望过竟都看不到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我和小妹坐的车位于车队中游,不时能看到在空中吹动还未落地的圆形纸钱以及一些一元纸币,此情此景更添唏嘘难过。到达福寿园墓地,阴阳师将骨灰盒安顿到墓室后,我们到墓园口那个被墙围住不大的院子烧从灵堂带过来的所有花圈和各种纸扎的物品与纸人,我们穿的孝衣孝帽也在熊熊的烈火中化为灰烬,一切将归于平静,愿逝去之人能获得安息。

  往事历历在目,虽然我们和爷爷阴阳两隔,但爷爷给我印象永远是那么的伟岸、高大。对爷爷的追忆在我之前的岁月时光里几乎贯穿全部,不善言辞的老人总在一举一动中蕴含了对孙子孙女满满的疼爱。我和双胞胎的妹妹从小没有离开过爷爷奶奶的照料,爸爸妈妈忙于工作,小学开始中午就在爷爷奶奶家休息,中学彻底住进了爷爷奶奶家跑读。孩子的觉总是睡也睡不醒,在这九年间,每天下午上学爷爷再忙也要等着我们,总会一声声耐心地唤醒我们,出了卧室餐桌上总会摆好已洗净切好的水果以及冲泡好的奶茶或蜂蜜水,一顿吃喝下来便能精神满满地去上学。爷爷偶尔会送我们俩上学,一起走在小区的路上遇见认识的熟人时爷爷总会笑眯眯地带着一丝炫耀似的说:“这是我内个孙女!”

  奶奶是不许我们吃零食喝饮料的,家里很少有零食饮料之类的东西,但逢年过节总会惊喜地在阳台发现许多不同的零食和各种饮料,于是在奶奶对爷爷埋怨声中,我们又能开心快乐地享用零食了。

  岁月如梭,光阴流逝,不觉中我们已经高中二年级,突然喜欢上“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是在2016年高二的那个冬天,周六爸爸领着我们去爷爷奶奶家为我和小妹庆祝生日,之前听说爷爷可能患了食道方面的恶性病去外地治疗,时隔几周不见,明显发现爷爷比之前变得瘦了黑了,大家都没有提及爷爷的病情,在不安中疑惑中勉强地有说有笑地过了个生日,我暗想大抵是误诊或是通过治疗有所好转吧。第二天一早去学校的路上,父亲开着车突然对我说道:“你爷爷得了胃癌已晚期,没办法手术了!”下意识地我强笑着对父亲说:“你开什么玩笑?”父亲皱着眉低声道:“这也能和你开玩笑吗?”良久沉默,我看向窗外,泪水在转头的一瞬间就刷得落下。电视剧般的剧情发生在我最亲近的人身上,浓重的不真实感夹杂着窒息与痛苦。

  自那之后,我们就很少能看到爷爷奶奶了,他们和父亲爹爹们奔波在治病化疗的路途上,一走就是一个月或者两三个月,就算回来我也在住校,只能在周末休息时去看望爷爷奶奶,每次见到爷爷奶奶都会觉得他们越来越憔悴,让人心酸不已。大一下半学期快开学时,爷爷的情况已经很严重,无法进食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整个人皮包骨头终日躺在病床上。准备去学校的前一天下午去看望爷爷,努力忽视这可能是见最后一面的念头当做是正常探望,还是忍不住临走时上前抱住了爷爷瘦弱的身子。

  岁月的风霜总会慢慢抚平我们的心中伤痛。

  偶然間看到朋友圈有人感叹快到四月了,惊觉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时常在梦中梦到老人,仿佛还在往昔,没有疾病没有痛苦,一家人和气融融团聚在一起,醒来久久不能入眠直至天明。

  突然想起诗人白居易的一首诗:“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

  今年四月我们相约去福寿园墓地,给爷爷扫墓献花上香烧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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