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

　　如果你不是医生、警察、殡仪馆工作人员，你敢不敢经常与陌生死者握手？而你又愿不愿意与经常跟尸体打交道的人握手？

　　已过六旬的广东省惠州市心连心公益协会党支部书记、志愿救捞队队长赵喜昌就是一位经常与陌生死者握手的人。当身为记者的我采访他，习惯性地向他伸出手，他却迟疑了一下。他头上戴着第四届、第五届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全国最美志愿者，首批“南粤楷模”，广东省优秀共产党员，广东省道德模范等荣誉称号光环，我以为他是在端架子、摆谱。尴尬片刻，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真的要握吗？我这手可是摸过死人的，别人说握了不吉利啊。”

　　赵喜昌见我一脸疑惑赶忙解释说，他是死者在尘世最后一个握手的人。他在水里找到溺亡者之后，握住对方的手，轻轻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再把他们背到一个平整的地方。脸上有泥巴的，或浑身污垢的，他会帮着清理干净；光溜溜的，他就脱下自己的鞋子和衣服，给死者穿戴上；眼睛睁着的，他会帮着轻轻合上，他希望逝者也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就连殡仪馆的人见送来的溺亡尸体干干净净的，都知道是赵喜昌和他的团队打捞上来的。

　　握手是一种礼仪，是见面或分别时的礼节，握手表示友好，是一种交流，可以沟通原本隔膜的情感，可以加深双方的理解、信任，可以表示一方的尊敬、景仰、祝贺、鼓励。

　　本来很普通的一个礼节动作，却被世俗化了——理解、信任、尊敬、鼓励在这些人心里荡然无存。

　　我坚持要握，赵喜昌犹豫了一下，憨厚地笑了笑，伸出滿是厚实的老茧、粗糙、坚硬的右手——这只手握上去感觉像铁钳般有力，能感觉得到一股股正能量在他的手掌脉络里涌动……

　　13年来，赵喜昌带领他的志愿救捞队坚守在水上生死救捞，自主和协助公安等部门及其他团队救活100人，打捞尸体610多具，也就是说他已与610多个死者握过手。

　　就是这样一份崇高而神圣的志愿服务，却不经意地让他成了世俗不受欢迎的人：他是一个活跃的文艺分子，吹拉弹唱样样会，在救捞队成立之前，他是老年文艺团体的“香饽饽”，后来呢？被老年合唱团的人“排挤”；在他组织的松散型“来去自由乐队”，个别队员知道他是捞尸的，主动离队；他带着“来去自由乐队”去敬老院无偿表演，却在出发之前被通知临时取消；新加入的队员因老婆忌讳威胁要离婚无奈退出；过年时他成了“不吉利的人”，去朋友家拜年，被朋友婉拒；见到久别重逢的熟人，伸手去握手，对方犹豫着缩了回去……

　　但乐观的赵喜昌不以为然，在《救捞队记录本》写下：“共产党员不信邪，人生自有自追求，何管他人讽与伤”。在其他城市也有水上义务救援队，只救人不捞尸，但赵喜昌在2008年申请成立惠州市志愿者救捞队时，特地将“捞”字加上，不光救活的，也要捞死的。队友李林不同意，女婿也站出来劝赵喜昌，打捞尸体在惠州是“不吉利”的，碰了尸体就会“染上晦气”，得用钱冲一冲才行。赵喜昌却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要站在死者家属的角度想一想。”

　　他时常想起2008年的一段往事，刚搬来惠州不久的他和女婿在东江里游泳，不远处有两个小孩不幸溺水，一人溺水后浮起即被一名游泳爱好者救起，而另一人却沉入水里，不知去向。赵喜昌和女婿听到呼救声后，参与救捞，但无果。

　　孩子的父母亲很快赶到，母亲凄厉的哭声让人揪心。家属说，即使救不活人，也要将尸体打捞上来。警察找来一艘渔船，船主张口要价8000元，孩子的父母都是外来务工人员，没什么积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5000元达到打捞交易。但是，尸体捞出水面后，船主用绳子牵着，不让它靠着船，船也不靠岸。钱没到手，船主不让尸体上船，怕晦气，挡了他的水路和财路。钱送来后，尸体才上岸……

　　这个从“雷锋团”走出来的老战士给自己和团队下了死命令，哪怕是打捞已经死亡的溺水者，“一秒钟也不能等”。

　　赵喜昌坚信：做正能量的事总能得到绝大多数的人支持，获得支持者温暖的握手！

　　“当代雷锋”郭明义与他握手了……

　　央视综艺频道评选第二届“身边好人·温暖中国”人物，赵喜昌榜上有名。2013年12月3日，他被邀请参加《第二届“身边好人·温暖中国”颁奖典礼》的录制。颁奖典礼于2014年1月2日在央视综艺频道播出，在给赵喜昌颁奖的环节，出现了感人的场面：

　　赵喜昌的“温暖推荐人”是“当代雷锋”郭明义，郭明义在推荐时说：“这位五级伤残的59岁退伍老兵，5年来，在水中救回了28条性命，雷锋精神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不管走到哪里，那精神始终闪耀在他的心里……”

　　赵喜昌走上舞台与郭明义握手，一边拥抱一边激动地说：“您好，您好！”

　　郭明义代表组委会向赵喜昌颁发“身边好人”奖杯和2万元“温暖慰问金”。

　　央视名嘴与他握手了……

　　郭明义退场后，主持人李佳明靠近赵喜昌说：“跟大家分享一个小细节，刚才在录制节目的时候跟他握手，他说佳明您忌讳吗？我说什么意思？他说很多人忌讳我、跟我握手，说因为我这个手捞过死人，我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只手还救过28条命。”

　　台下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赵喜昌嘿嘿地笑了：“谢谢了，谢谢您的正能量支持我，我会做得更好。”

　　最让赵喜昌激动不已、终生难忘的是总书记与他握手……

　　2016年12月12日，京西宾馆，第一届全国文明家庭表彰大会将在这里举行。在表彰大会举行之前，安排了习近平等中央领导会见与会代表并合影留念的环节。9时30分，习近平等来到这里，同代表们亲切握手，不时互动交流，向他们问好。赵喜被安排站在第三排，当总书记与赵喜昌正前面第一排代表握手时，赵喜昌用大嗓门大声喊了一声：“习主席，您好！”

　　总书记微微抬头，将目光转向赵喜昌。赵喜昌见引起了总书记的关注，立即向总书记伸出手，总书记伸手过来握住了赵喜昌的手，赵喜昌激动地向总书记报告：“我是‘雷锋团’的退伍兵！”

　　总书记紧握着赵喜昌的手，热切地注视着赵喜昌，亲切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了总书记那温暖而有力的手，感觉到了目光里的温暖关怀和殷切希望，他感觉到了……

　　那一刻，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让赵喜昌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他这只捞过溺水身亡尸体、为逝者洗过脸、被朋友和熟人忌讳握的粗糙的手，终于被总书记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

　　采访结束握手告别时，我将赵喜昌的大手握得紧紧的，真有些舍不得放开这满手涌动的正能量……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