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房里的柜中,存放着一件老物件——断了算梁的算盘。它是父亲从青丝到白发的记录者,它更是浓郁父爱的见证者。
父亲出生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姊妹众多,家境贫寒。他不得不读完高小后,辍学回家放牛。
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被推介到生产队做会计。学会算盘的操作,是父亲当时急需做的事儿。
父亲的舅舅是村里出了名的“秀才”。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远近闻名。算起账来,只听到算珠“噼里啪啦”的声响。再长的数字,到了他的手里,只要“三下五除二”就能轻松地得出答案。
有现成的名师,父亲自然不会放过。就这样,晚饭过后,在他舅舅狭窄的堂屋里,在那摇曳的煤油灯下,总会有父亲孜孜不倦练习算盘的身影。
做上生产队会计后,他舅舅托人从上海买了一算盘送他。从此这算盘便成了父亲形影不离的宝贝。
我七岁那年腊月的清晨,北风呼呼地吹着,村民们在村后芦苇荡中筑坝泵水。五台洋龙(村民对水泵的称呼)“轰轰”响了两天。第二天傍晚,昔日偌大的白水荡,摇身一变,成了黑漆漆的烂泥塘。
鱼儿在烂泥中横冲直撞。乡亲们把一筺筐草鱼、鲢鱼、乌鱼,抬上岸来,倒在共场上。再根据鱼贵贱、大小,分类计算。
这活计,全部都由父亲负责。只见他把算珠拨动的“噼啪”直响。一整天功夫,整个生产队一百多户人家,几十筐不同种类,大小各异的鱼,在父亲那把算盘的计算下,精准搭配地分到了每户村民的手中。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父亲悠闲地点了支烟,开始与他的同事闲聊起来。调皮的我,经不起小伙伴们的怂恿,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地拿起算盘,跑到共场的角落,把它反过面来,和小伙伴们玩起了“推车”的游戏。
我们几个人弯着腰,呼叫着把算盘推的飞快。笑声不绝于耳。由于速度不一致,我突然“马失前蹄”。
“噗”的一声,跌倒在了算盘上。那一刻,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算盘——它可是舅爷爷留给父亲的遗物,父亲吃饭的心肝宝贝啊!我的脑门被磕在了算梁上,双肘用力撑着,腰部用力扛起,嘴里声嘶力竭地叫到:“闪开,快闪开!”
叫喊声惊动了人群中抽烟闲聊的爸爸。他一个箭步奔了过来。拨开了小伙伴,把我从人堆中拉起。
爸爸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脑门。这时,我才感觉脑门有股钻心的痛。鲜血沿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的额头被算梁磕了一个大口子。父亲冲过来把我抱起,径直往赤脚医生家奔去。父亲边跑边关照我用手按住伤口,鲜血透过了我的指缝溢了出来。
父亲“呼呼”的喘气声,还有“嗖嗖”的风声,在我的耳边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功夫,我们便到了赤脚医生的家门口。父亲“咚咚”地敲着大门,地动山摇一般。
响声引来了赤脚医生惊恐的叫喊,“谁呀!”
“我,我……”父亲慌忙地带着结巴声回答着。
赤脚医生对伤口进行了清洗,消毒,包扎,渐渐地,一切恢复了平静。
父亲把我送到家,把我放到了床上,盖上被子,然后急忙往共场奔去。爸爸的算盘,早已被村民们收拾到了办公桌上。
算梁已经拦腰裂开,裂缝上还粘着殷红的鲜血。父亲心疼地把算盘拿回家来。他用棉布小心地擦拭着。
我躲在被窝里,假装呻吟——生怕爸爸因此打我。父亲没有说话,更没有迁怒于我。他擦完算梁后,又用红头绳把裂开处,绕了好几圈。打了个死结,再用烟头把打结处烫成焦状。
那一夜,父亲抽掉了一包香烟,一直到很晚才入睡……
后来分田到户、改革开放,父亲带领村民种平菇,搞养殖。算盘又成了他和乡亲们发家致富的助手。
转眼,我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我们家的房子也几经更迭——从茅草屋,青砖瓦房,楼房,再到现在城里居住的三居室商品房。老物件丢了不少。唯獨这算盘,父亲一直留着身边。
与其说父亲不舍这老物件,不如说父亲不舍他由苦到甜的点点滴滴……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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