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我们能吃上地道的土鸡蛋,八十多岁的母亲坐着轮椅,拄着双拐,在小镇上半圈半放了四只土鸡。
每次看到母亲踽踽而行坚韧淡定的身影,我眼眶总是湿润的!十多年前,母亲的身体很健壮,肩挑背扛、樣样都行。因为过春节做卫生,在无人帮忙的情况下,一个人爬上梯子打扫房顶灰尘,不小心随梯子一起滑落下来,折断了双腿,几次手术后,勉强能下地行走。即便如此,她依然要自食其力,坚持不请保姆,还执意饲养了几只土鸡。我们多次劝说她放弃养鸡和种菜的活儿,怕她身体吃不消而再跌倒,可她不听,有时还生闷气。她的借口多少有些说服力:“能让孩子们吃上有口感的土鸡蛋和无污染蔬菜,剩饭剩菜也有了出口,自己还能舒活舒活筋骨,这是不赔本的好事儿,为什么不做呢!”时间长了,我们兄妹仨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四只母鸡有三只是我从乡下花450元买的,一只是去年保留的杂交鸡。母亲说:“是不是土鸡,要看鸡冠和鸡爪子大小,冠子低矮不肥厚又鲜红,腿脚瘦小,爪尖细的多半是土鸡;洋鸡(鸡场杂交鸡)个儿高,肉肥厚,胖嘟嘟的,反应慢。现在很难买到本地鸡了。”
“杂交鸡活动范围小,喜欢围着食盒转;不择食,谷物杂粮,剩饭剩菜,沙子虫子等,几乎什么都吃,抗病能力强,好养。本地鸡性子急,怕见人,四处觅食,放养范围广;挑食,喜欢吃稻谷剩饭和新鲜蔬菜,如果不把卫生做好,到了春天,容易发鸡瘟。”母亲很了解鸡的习性,把它们当做孩子一样来喂养。亲自用红砖搭建窝棚,稳固抗寒,又防“黄鼠狼给鸡拜年”。夏天底下铺沙子,凉快;冬季撒上草木灰,温暖。几乎每天都要清理一次鸡窝,隔段时间喷洒杀毒和防黄鼠狼的药物。在饲料的配置上,都是母亲和妹妹种的有机蔬菜和稻谷糠,从不喂养混合饲料。母亲头一天坐着轮椅把蔬菜切碎炼细,与稻谷糠掺和均匀,第二天同剩饭汁水搅拌,早中晚在窝棚里给它们分餐。从来不给鸡打针喂药。在母亲的精心喂养下,鸡们都很争气,淡季每天也是“咯咯哒”。
至于给鸡放风休闲,大多时候是我们回家后才享有的待遇。因为镇福利院的油菜芝麻地紧挨着家里的房子,它们只要离开窝棚,避开人后,马上会跑到菜地啄食油菜苗和芝麻叶。每每看到这场景,母亲只能站在远处愧疚地大声呼唤呵斥,没办法扔掉拐杖驱赶,即便是用亲手制作的驱鸡神器也没有多大效果(在细长竹竿一头系上深色的塑料袋)。兴许是鸡们摸清了主人“口恶心善”的天性,依然在菜地里我行我素地左啄右扒,这样的任性行为,理所当然地给它们带来了“罚单”:剪掉翅膀而被整天圈在窝棚里。
母亲常说:“福利院的人可怜,是国家富了,政策好了,他们才能吃饱穿暖。看着他们挑水种菜改善伙食的辛苦,再不把鸡管好,的确对不住自己良心!”母亲出生在农村,从小与土地打交道,饱尝稼穑的艰难,当然知道油菜和芝麻幼苗期的重要性。除此以外,她还格外同情福利院老人们的孤独!在她的心底,这些都是比她还需要照顾的“弱势群体”。面对路过的人们,她总是嘘寒问暖,还让我搬些水泥砖块为他们搭建好凳子,供他们歇息。家里有闲置的物品,她也乐意捐给他们。这些日常小事儿,算不上什么大善举,但都是母亲善良内心的真情呈现!
回顾母亲的人生过往,一生与土地打交道,言行举止充满了“土味儿”。她对生命的怜爱又岂止是在保护青苗上的点滴情结?困顿的年代,她被下放到农村养猪,年底,猪被生产队牵走宰杀,她满眼泪水拉着猪尾巴久久不肯松手。她当然不会吃下自己喂养的猪肉,哪怕只是喝一口汤,她认为那也是毫无人性的残忍表现!我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吃牛肉,她说:“牛是不会说话的畜生,活在时,它默默地为我们耕田犁地;死了,还要吃它的肉,太没良心了!”受她的影响,我也很少吃牛肉。
我不需要用“高大上”的说辞去解读母亲对生命的敬重,她简单朴素的言行应该可以穿透善良的本意。鸡蛋、青菜馈赠给我的是“妈妈的土味儿”,但更多的是浸润在种养过程中的坚韧和本真感化着我。那一个个新鲜圆溜的土鸡蛋和一片片无污染蔬菜,承载着母亲对我们的丝丝牵挂和浓浓的质朴情感!“妈妈的味道”一直在和时间赛跑,也在慢慢地和刻板的母爱挥手道别,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永远不会占领母亲留在我心中那份至真至纯的“土味儿”……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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