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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袱(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1036
付俊敏

  走在人生的旅途上,我是一个拾荒者,不加筛检地把途中遇到的一切收入包袱。一些东西使我愉快,带来短暂的轻松;一些东西使我悲伤,这时的包袱会格外沉重;大多数东西丢入包袱后会让我很难想起。我忽略了它们,或者是我没能理解它的含义,它们只是沉积在包袱里的累积物中,只有在我拥抱一些特殊情绪时会让我感受到它们中某部分的分量。

  旅途中我变得强壮,可以承载更大的重量。这段时间我把途中所遇都当做珍宝,认为收集它们可以见证我的精彩旅程。我还不知道,强壮总是有个限度,没有人的力量会一直膨胀。走过一个巅峰,力量会无法逆转地开始衰减。同时,人心在变。经历得多了,认识事物的方式就会比之前有所不同。偶尔我坐在路边歇脚,整理我的藏品,一些包袱里的沉积物会被翻上浅表。再一次触及到它们,与拾起它们时不同的那个我——我甚至怀疑我与“我”之间的同质性——可能会感受到它蕴含的意义也发生了变化。那或许会是一种电流直击心灵的震颤。这时的我可能才感受到它的真正分量,很多时候这分量会超出了我能承载的极限。我再一次起身出发时,不得不在身后遗留下以前认为珍贵而今变成负累的收藏品。我丢掉陈年的,继续收集沿途的。认识在变化,“珍贵”的标准也会不同。我变得喜新厌旧。

  越过了巅峰,我渐渐变得孱弱。旺盛的精力变得消沉,青春的面容变得苍老,挺拔的身姿变得佝偻,饱满的肌肉变得干瘪。磨穿底子的鞋履不再能保护我的双足,峥嵘的路途划破我的脚底。至于包袱,被我丢弃的藏品越来越多,新纳入收藏的越来越少。我抚去我最珍视的藏品上的灰尘,我为不得不丢弃它们而感到恋恋不舍。但我已无力继续背负它们,不论它们曾经给我带来过愉悦还是忧伤,如今视之都只能怀着深深的无奈。最终,我丢掉了所有的藏品,也停止了收集。在我眼里,路途中的一切都失掉了光彩。干瘪的包袱成为我的大氅,挡风遮雨成为它新的使命,即使它已经是肮脏而破旧。

  我裹着残破的包袱倒在路旁。没有人会来照顾搀扶,因为我的路途只属于我一个人,即使望穿边际也看不到一个行人。途中陪伴过我的人,都曾是我包袱中的藏品,而我生命的一部分也曾是其他和我一样的行路人包袱中的藏品。虽然我们互为存在,但旅途实际上仍只屬于自己。此时,我的包袱已经空空如也。不,一件东西硌到了我,痛楚给我带来短暂的苏生。那是遗留在袋底的藏品,仅有的一件。我用颤抖的双手把它揽入怀中,因为我感受到,它有着无比珍贵的价值。

  我的生命是我人生最后的藏品。最终,它从我无力的双手中滑落。包袱铺展开覆盖着我,让我显得不那么凄惨,不那么难堪。前方为何还有未尽的路途?可我只能静静地望着夕阳落下,那属于我又不属于我的未来沉寂在黯淡的暮色里。

  寻找故乡

  前些日子,我的小学同学给我发来一篇文章,题目是《我是厂矿子弟,我没有故乡》。文中虽然描述的是东北老工业区的一些工厂,但其中的那些往事、兴衰都在我心中激起强烈的共鸣。作为一名矿工的子弟,这些何尝不是我所亲身经历的故事。

  我的籍贯在浙江省浦江县,但我却是作为矿三代生长在了内蒙古包头市石拐区的煤矿上。我与籍贯所在的江南水乡只有年少时匆匆的一瞥,之后就只剩渐行渐远的模糊轮廓,温暖亲切的细腻情思全凭着父母的描述和可视媒体的渲染去想象。黑灰色基调的矿区在我成长的历程中留下的印记,却是难以磨灭。那是生我养我的土地,坚实而又富足。然而在2004年2月2日,父亲所在的河滩沟煤矿宣告倒闭。正如作家杨潇描述的:“外公那一辈人被国家从五湖四海调来,父母一辈人或下岗,或提前退休去五湖四海打工、做生意,我们这一代人重新散落于五湖四海。都是‘生活在别处’。”从此,原本就生活在异乡的我们又将“生活在别处”。但是,父亲有一个全新的去处。他没有打工,也没有做生意,他们被位于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的万利煤炭公司接纳了。几乎原班人马,得以在另一块土地上做着相同或相近的工作。而我经历了短暂流离的打工生涯后,在2007年,和父亲成为了同事。2009年公司整合,我们一同并入了神东煤炭集团。

  每年,大学生像新鲜血液一样源源不断地注入到这片朝气蓬勃的煤海,所以同事中不乏来自远方的人。曾与我同住一间宿舍的年纪很轻的工友,家乡是在湖南。或许是因为他孑然一身,操着一口异样的普通话置身在这与家乡环境迥异的高原上的缘故,他不经意间会流露出郁郁寡欢的神情。每次探亲归来,他总是用玻璃罐子带了几罐家乡的辣椒。他说这边的辣子没有味道。他可以就着辣椒嘬白酒,这让我惊叹不已。在我来说,光那湖南辣椒的火辣就让我难以入口。每当罐子里的辣椒将尽时,他的心情就显而易见地沉重起来,也不与我言笑了。我知道,那些来自千里之外的辣椒,是故乡亲切的味道,系着他与故乡思念的纽带。我劝他:“在这儿找个对象成个家就好了。”他不置可否。

  对于我这样“没有故乡”的人来说,自然不必承受这样沉重的心理负担,可以更加轻松地随遇而安,而且在我的生命中,老矿区和神东矿区的生活像一次接力的交棒,这次交棒转接了我记忆中大部分让我留恋的东西,我的父母和我自幼熟识的人们都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也就是说,在神东矿区的我并不像我年轻的舍友那样,把旧生活丢得干干净净。我带来的行李,比看到的多出许多。有了他们的陪伴,我在神东矿区也能隐隐地感受到故乡的温度。

  我有位自小相识的朋友在哈拉沟煤矿上班,就住在上湾滨河路畔的铁东公寓。前些日子,他邀请我和几位旧相识在他住所小聚。我恍惚地想起,二十多年前大约也是这样一群人,躲在学校后山羊倌儿的小屋里,用青涩的手法捏着半支带着过滤嘴的香烟。虽然后来我没有养成吸烟的习惯,但想起当时的那支香烟,仍觉得十分香甜。那是用我们一起翻过无数石块捕捉的蝎子换得的,是我们在那个吸烟还是禁忌的年纪里共同的小秘密。虽然现在作为成年人,那样的小秘密已经不再被提起,但在成长历程中积累的友谊就被赋予了格外的意义。再次的相聚让旧日的时光仿佛从未被间断。那么,我是否该就此满足,是否已经不再有所怀念?

  当然不是。我也曾难忍思念的情绪,趁着假期回到被人们遗弃的老矿区,希望能在旧情境中追忆往昔,追寻那些飞奔在街头巷尾的少年的身影,寻找那些我在砖墙上刻下的特别的图腾。但不幸的是,偏偏我家所在的山坡被推平成了矸石场。我循着模糊的旧迹,只见环伺的山岭峁然不动,熟悉的屋宇却消失无踪。但这些消失不见的事物,却会反反复复地成为我梦的背景。

  这时我明白,关于故乡的一切都难以割舍。对我来说,那个遥远的水乡,是潜藏在我深层意识里的彩色幻境,满足我对故乡的一切美好幻想;沦为遗迹的老矿区,是我故乡的真实肉体,给予过我成长的营养和富足的记忆;正在蓬勃发展的神东矿区,是故乡灵魂的延续,它让父辈们在这个几乎奋斗一生的行业里有一个完美的谢幕,让我们这些矿区子弟的生活在这里继续。这三者合在一起,便是我心目中完美的故乡。

  我的年轻舍友终于没有在这异乡安定下来。他不像我,他的故乡从来都是灵肉一体的。道别时,我看到他露出了久违的出自内心的笑容,步子轻快地像箭一样。而我,在三位一体的故乡里,也迈着轻快的步子,像箭一样飞快地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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