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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上的世界

时间:2023/11/9 作者: 西部散文选刊 热度: 11336
鹿萍

  

  人们对于一个地方的怀念,往往是有实物实景。我的,却是一个信封上的“莱芜”,虽然只是一个部队大院,却是20世纪80年代一个农村孩童最初最远的“世界”、最牢固的记忆。信封上的“莱芜”,是我少年时的世界屋脊。

  1980年,我6岁,跟着爷爷从村大队部里领回一封信。爷爷说是从莱芜寄来的,是我大姑写给爷爷和家里人的。一封信在一家人中间来回传,识字和不识字的,脸上的表情一样欣喜。

  那一年,姑父由胶县(现山东省胶州市)部队调往莱芜,大姑带着两个孩子随军去了。从此,村里吆喝社员们上坡干活的大喇叭就经常喊爷爷去大队部拿信。偶尔,会有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来给爷爷送一个纸片,爷爷抿着嘴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上面挂着一把小铜锁,在阳光下闪着黄灿灿的光。爷爷从腰里解下钥匙,小心地打开,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印章,郑重地在纸片上盖上章。邮递员神气十足地留下一串清脆的车铃声远去了。

  第二年,我父亲作为家中的代表去莱芜探望大姑,除了带着家乡的土特产,还带着7岁的我。我连县城都没去过,就要去信封上那个远在天边的地方,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夜都没睡好觉,半夜里爬起来好几次,看看天上的月亮睡着了,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方。我真想喊几嗓子,盼着天快些亮起来。好容易迷迷糊糊睡着,正梦见姑姑一家人围着我笑呢,却被父亲剧烈地摇晃起来:快起床洗洗脸,要不赶不上进城的早班车了。我一骨碌爬起来,也没顾上好好打扮,就跟着父亲上客车、下客车、坐火车、钻山洞、住旅馆……在一条无尽头的柏油路上,父亲提着重重的黑皮包,边走边问路。天黑了,我又累又饿又困,走几步,哼哼唧唧,在我牵着父亲的衣摆迷迷糊糊睡了好几觉的时候,父亲喊了一声:快看,到了到了!我睡眼惺忪顺着父亲指的方向看去,在天与地相交处,有一大片的灯火,五颜六色,像舞动着的霞光,令我目眩神迷。这个对我而言只在信封上想过的城市,此刻就展现在眼前。走在去往部队大院的路上,我一直想:大姑的家是什么样子呢?不成想,那片光亮和当时为之一振的好奇,竟是我脑袋里最牢固的记忆,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

  终于到了大院门口,父亲报上姑父的姓名和我们的住址,哨兵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姑父急匆匆地迎我们来了。

  走过一排排三层大楼,跨过几个半圆形的水泥拱门,大姑和表姐表妹在家属院大门处等着我们。大姑紧走几步,抓住我的手,说,赶这么远的路,看把孩子累的,快屋里歇歇脚吧。眼里掩饰不住的高兴劲。

  往前走了不远,就是姑父家住的家属区,都是一排排两户连座的平房,没有院墙,走下月台就是林荫小道,偶尔会有排成队列的军人走过去。进了家门,掀开麻布门帘,目之所及的是一些古旧的家具。大姑去厨房忙活着做饭炒菜,姑父则拉住父亲问长问短。姑父老家和我们是邻村,他父母及家中的一切消息,就像游子手心里的一只风筝,放高了,心会隐隐作痛牵牵念念;放低了,心会夜梦成殇恓恓惶惶。

  表姐高兴得像喝了蜜,不舍得把嘴合拢,除了问我的学习,还带我参观了她的房间,指给我看她从各种地方买来的瓷瓶瓷罐。有一个白色的宝葫芦样儿的瓶子里放着几枝绿萝,卧室的门道上挂着蓝色印染的门帘,墙上摆置了姐俩的手工画,让整个房间别有一番韵味和艺术气息。最让我羡慕的是,不管桌上椅上,甚至在阳台上,到处堆满了书。许多柜子椅子上罩着各式各样花纹图案的布,表姐说那都是她从同学家里淘来的。

  卧室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海报,表姐说那是电视里的港台演员。我却连电视是什么都不知道。

  接连几天,表姐带我转遍了我们能够去的地方,我最留恋的是图书馆和电影院。我俩拿着借书证去看电影画报,看带有彩页的书;放电影的日子,我俩早早去到二楼家属观看区,从栏杆缝里往下瞧站成方队的战士进行放映前的拉歌比赛,在拉歌口号时,我俩也随着节奏喊着。

  刘姥姥进大观园,贾母问她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说: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大家都说,怎么的也要到画儿上去逛逛,才不枉此生。于是,只玩过泥巴和小石子的我,随大我一岁的表姐在画儿里疯跑,军人服务社里有我垂涎三尺的口水,部队影院里有我恋恋不舍的目光,大姑家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外加一院的将军楼房里有我迷路的身影。这个大院里,每片树叶、每朵花苞都比我村子里的鲜妍,连灰沉沉的墙壁都绽出某种陶的光。

  几年后,父亲带着我跟随一辆去莱芜拉货的单排卡车去看望姑父一家。在沂蒙山区弯弯曲曲的山道上,左右两边的风景抵不过我内心的小窃喜,我跟随的目的不是像父亲对亲人的思念那样,大姑在与父亲的通信中,已告知姑父给我家组装了一台电视机,我早已在小伙伴间炫耀了,告诉她们再也不用去青上铜矿占地方看电视了。我只知道姑父是部队里响当当的人物,具体情况不清楚,就在前几天,我在表姐记录的一段文字里找到了答案,表姐说:敬佩的是他设计革新的电台指挥作战车,上了战场,立了二等功;他革新的查线器,解决了通讯兵的繁重体力活,受到解放军总参谋部的三等功嘉奖,并立即投入了生产。他作为自学成才典型在全军作过报告,他的事迹上过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中央广播电台……物质缺乏的年代,给这家装台收录机,给那家装台电视机。谁家家电坏了随叫随到,整个部队大院没有跑不到的地方。虽然他的技术干家电维修是大材小用,但是善良的他谁家叫着都笑嘻嘻地快点去……

  随后几年,我又跟着父亲多次往返在家乡与莱芜之间,双排车、小货车的车厢里有部队瓜子厂生产的莱芜香山瓜子,姑父给乡亲们组装的电视机、收录机。故乡人亲呐,故乡是心窗里最滚烫的那滴泪,落下来,砸在游子的脚上,疼啊。一直到转业,姑父对乡亲们地请求来而不拒。从组装小家电到看病、盖房,莱芜的汇款单总是如期而至。渐渐的,乡亲们对大姑和姑父的称呼一致改为“莱芜”。见了爷爷打招呼后,再随口问一句:莱芜又来信了吗?或是莱芜的两个孩子都大了吧?莱芜啥时候回来探亲?

  莱芜,一個信封上的名字,让没出过远门的乡亲们也有了牵挂。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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