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卷,是我们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必定要出现的一种食物。而我则是使这种家庭美食达到极致的个中高手。
我们家餐桌上的菜卷,没名没分,普通的就如大多数居家过日子的北方人家餐桌上离不了的馒头一般。但即便如此,它不仅成为我们全家人的最爱,就连我的那些同学、朋友,只要是品尝过我亲手制作的菜卷,那绝对会高竖拇指,赞不绝口这是平生难忘的一次美餐!
菜卷的美味可口在于它会将人的食欲从花样翻新到林林总总目不闲暇的现代美食一下拉回到了自然:一把嫩韭菜,磕上两个鲜鸡蛋,搭配上点豆腐丁拌成的馅儿,摊在面皮上卷成卷,十分钟的上笼一蒸,大功成了。吃的时候,顺便用鲜蒜或青椒制成沾汁,就更让人垂涎欲滴了。
令人胃口大开的还不是这种韭菜卷,倘若能够在阳春三月的季节里,趁着踏春的兴致,在那刚刚绿了头的苗圃里或田垄上,亲自挖些又鲜又嫩的荠荠菜回来,洗净切段,用小磨香油拌成馅儿。那这种荠荠菜卷就单单不是纯天然绿色食品那样勾人魂魄了,它那獨特的让人看一眼便会满口生津的味道,会绵绵留长,让你终生难忘!
我最喜欢的还是菠菜卷。
挑拣鲜嫩的菠菜,洗净切段,所用作料只有油盐。菠菜做馅,不宜多。多了,卷起的面卷就会过于泡松,蒸熟后也影响口感;少了也不行,卷中少菜,便会塌僵不起,不仅影响面卷出锅后的品相,也会入口僵而不绵、不香,使菜卷的味道大打折扣。菠菜卷好吃就好吃在菠菜的鲜嫩、润滑、无筋和入口后直达心扉的那种天然的生来具有的清香。
我做菜卷的手艺完完全全传至于母亲。
打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看着母亲用她那双持家的巧手,为她膝下的一群儿女想方设法地做着各种各样的菜卷。
那个时候,我们老家淮北的乡下还是很穷很穷的地方,父亲在我还没看清楚他模样的时候,就远走大西北抬大筐修铁路去了,家里只有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姐姐过日子。在五谷杂粮都难以糊口的那些日子里,母亲最拿手的就是把那些豆面、玉米面跟少得可怜的麦面巧妙地参合在一起,然后再把平时那些苦涩难咽的各种各样的野菜经过细心地加工,变成香喷喷的菜卷。
在这方面,母亲总会显现出超人的智慧。她不仅会分辨出哪种野菜是苦的,那种是涩的,而且会用不同的方法,将野菜中的苦味、涩味不动声色地一一清理掉,使它们不仅不再苦涩难咽,而且变得更加清香可口。
六十年代初,母亲领着饥饿难耐的我们姐弟三人逃离了淮北老家,来到了父亲所在的新疆。在饥荒到处弥漫的日子里,父亲这里也同样是食不果腹生活艰难。为了度过难捱的饥荒,工人们每天轮流分批到远在几十公里的戈壁滩上寻找一种叫骆驼刺的植物采集上面的草籽。食堂再将这些草籽蒸熟后作为食物发放给大家。那些草籽尽管可以勉强下肚充饥,味道却又咸又涩又苦。而且是吃了以后还会浑身浮肿。我们第一眼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的一张脸就肿胀的发青。后来还是母亲领着姐姐和我,从当地老乡家收走的白菜地里挖了菜根,煮熟后父亲吃了才慢慢好些。也正因为这些草籽实在难咽,每当我和姐姐端着盛着黑乎乎草籽的饭碗,总是眼泪汪汪的不愿张口。母亲便想出法子,将打来的草籽用水淘净,再煮熟晾干,然后放在铁锅里焙炒后擀成细面,用盐拌了,卷到杂粮面里做成草籽菜卷。这种草籽菜卷虽然也糙口难吃,但比起那黑乎乎的草籽来,却又成了一种美食。
三年自然灾害之后,日子慢慢好过了一些,特别是母亲到了农场干活之后。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母亲最为辛劳的一段时光。炎热的夏季里常常是天不亮,母亲就出门到远在几十里之外的一个叫龙王沟的瓜地干活去了,直到天上有了星星才能回来。隆冬季节,大田里需要冬灌,便是漫天大雪,整个田地里奔波忙碌的只有一个人,那也一定是我的母亲!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两个弟弟,母亲在农场劳作之余,会采摘一些野菜或蔬菜叶子回来,这些野菜和蔬菜叶子,经过母亲的精心加工制作,会变成我跟弟弟们最喜欢吃的菜卷。
新疆的冬季长,家家户户除了储存些土豆、萝卜、大白菜过冬之外,再没有其它什么蔬菜了。可我们家就不同,母亲会在入秋前便将田地里可以找寻到的灰灰菜、苋菜、苦苣菜、野苜蓿采摘回来,然后用开水淖了,晾晒干了收藏起来。这些野菜到了隆冬季节或是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便成了我们家饭桌上可以与萝卜、白菜相媲美的菜肴。除了煮面条、烧菜汤、蒸包子之外,母亲做的最多的还是菜卷。母亲会将这些分门别类的干菜取出一些,用清水泡上一两个时辰,这些干菜便会奇迹般地显出原有的模样来。母亲再将其剁成菜馅,泼上热油拌了,卷进用玉米面和麦面合成的面皮里,就成了野菜卷。野菜不同,味道不同,虽然没有新鲜野菜那么鲜美,但在那个年代,却仍然不乏它们独特的风味。
七十年代初,父亲所在的工程处辗转参加了修建阳(平关)安(康)铁路的施工,我们一家人又从新疆搬迁到陕南。有一段时间,我上学住校,学校的食堂里天天都是水煮包包菜叶子加红豆糙米饭,寡淡无味的饭菜让我不时想起母亲亲手做的那些花样翻新的菜卷。记得一次校外劳动我伤了脚住进医院,母亲专程从几十公里外的家里赶来,让我惊喜不已的,还有满满一大饭盒的用油煎过的菜卷!
那是我最喜欢吃的菠菜卷。
真是知儿莫过母啊!
再往后的岁月,因为两个弟弟逐渐长大成人,“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粮食始终处于紧张短缺的状态。这个时候的父亲,除了正常工作之外,一门心思就是通过老战友、老朋友帮着四处采购粮食。我们家有两口大木箱,里面从未断过储存玉米、麦子。即便如此,母亲仍然没有放松对一家人饭桌上所花费的心思。住在城里,少了挖野菜的条件和机会,母亲更多时候是将菜卷改成了面卷。每次母亲总要和两样面,一样是白面,擀成包菜卷的面皮状,然后再把烫成七八分熟的玉米面像摊菜馅一样,均匀地摊铺在面皮上,卷起切段。出了锅的面卷一层层的白里夹黄分外好看。我们给这种混合面的卷子起了一个很福贵的名字---“银包金”,母亲则把它们称之为“花老虎卷子”,一个听起来很是有些乡土气息的名字。
母亲用这种“花老虎卷子”,一直将她身前的老二儿子和老幺儿子送进了商校和铁路技校。
再后来,当我们兄弟跟老姐从相隔千里的东南西北相约一起回到家里,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我们还会吵着嚷着要吃母亲亲手做的菜卷,这个时候再看一脸幸福的母亲,那满满的欢欣里除了惬意还是惬意。
我们知道,是母亲亲手制作的那些味道不同的菜卷,让我们深深地记住了那些苦涩的岁月。而这些苦涩的岁月,又因为母亲的辛劳和母亲的智慧而成为我们生平中最温馨最难忘的日子……
——选自作者网易博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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