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签署。中国人民志愿军谈判代表团成员、后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副代表的杨冠群,在接受采访时,曾回忆当年亲历停战谈判的往事。
开城的归属
1951年10月,杨冠群出差回京,尚未走出火车站就接到调令,和十多名外交部干部匆匆开赴朝鲜。
杨冠群一行入朝时,开始于1951年7月10日的停战谈判在中断两个多月后刚刚复会。会址从中方控制的开城,移到了双方控制线中间的板门店。
中朝参加停战谈判的,實际分为三线。第一线为以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长南日大将为首席代表的5名谈判代表;第二线为李克农、乔冠华领导的前方指挥部;第三线是最高决策层。根据斯大林的意见,由中苏朝三方商定,由毛泽东为最高指挥者,周恩来具体指导。
复会后,开城的归属成为双方争议的焦点。谈判最开始,中朝方提出以三八线为军事分界线,对方则认为这只是一个纬度线,无险可守,且要求对他们在地面战线之外的“海空优势”进行补偿,双方差距巨大。这次复会后,中朝方提出一个修正案,建议以双方实际接触线为军事分界线。对方要求让出开城一带,甚至可以交换,因为开城是李承晚一再提出不能放弃的“古都”。对此,中朝方坚决拒绝了。
在谈判桌之外,“伤心岭”战役又伤亡了3700名美法联军。在美国的一场民意测验中,三分之二的人把朝鲜战争评述为“一场全然徒劳的战争”。
11月6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致电“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认为对方建议已基本满足了己方“最低限度的要求”。几日后又再次致电表示,“亟待早日解决”,为此可以做一些小小让步,比如放弃开城。
消息传来,美方谈判代表都感到泄气。李奇微回电力争无效,指示部属:“我们是受命做我们认为错误的事情,但是,军人就得执行命令。”11月17日,对方提交了一项新提议,实质上赞同了中朝方的建议。
10:1的悬殊数字
军事分界线谈妥后,就进入第三项议程(第一项议程是确定议程本身),讨论实现停火的具体安排,包括监督机构的组成和权责等。这项谈判并不顺利。对方建议,另开一个小组会,平行讨论第四项议程——战俘问题。中方也希望加快进程,遂欣然同意。
12月11日,讨论战俘问题的小组会开始。谈判桌的一方为中方的柴成文、朝方的李相朝,另一方是美国海军少将鲁思文·利比和陆军上校乔治·希克曼。
会议一开始,中方即提出停战后迅速遣返全部战俘的原则,对方拒绝表态,坚持先交换战俘名单。僵持一周后,为免给对方的拖延以借口,中朝方同意了。
12月18日,双方交换了战俘资料。中朝方交出11551人的名单,其中美军3192名;美方交出132571人的名单(中朝方的内部统计是11万人左右,其他属于平民和义勇队成员),其中志愿军20720人。
交换材料后,对方对中朝方面拘留的战俘数量如此之少表示“震惊”,并想利用数字差距来做文章,于1952年1月2日提出了“一对一交换”方案,即如果军人换完了,可以拿愿意去南方的朝鲜平民来换,而且交换时要实行“自愿遣返”的原则。
对此,李相朝斥之为“人口买卖”。他说:“你们应该知道战俘的释放与遣返并不是人口买卖,20世纪的今天更不是野蛮的奴隶时代。”对方说可以把“自愿遣返”改为“不得强迫遣返”。李相朝说:严格按照日内瓦公约办事是所有签字国必须遵守的义务,怎能污之为“强迫遣返”?对方说:释放全部战俘就等于增加你方的军事力量。李相朝说:这说明你们真正关心的不是战俘的人权和幸福,而是战斗人员与武力。
4月1日,希克曼通知柴成文,约有11.6万人可以遣返。十多天后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说“甄别”的结果是只有7万人可以遣返,其中志愿军战俘为5100人。对此,中朝方表示不能接受。谈判不欢而散。
首席代表哈里逊
5月22日,美国第八集团军参谋长威廉·哈里逊中将出任“联合国军”停战谈判代表团首席代表。上任10天,强硬的哈里逊就三次建议休会。最短的一次会议只有25秒,双方代表刚落座,宣布开会,对方就马上宣布休会。
最让杨冠群等做英文逐字会议记录的工作人员头疼的是,会议进入低潮时,哈里逊就用读发言稿的办法来打发时间,而且念得飞快,像连珠炮,连英文速记高手冀朝铸也记不全。
7月初,中朝方面做出了一个让步,即不再坚持“全部遣返”,而争取“绝大部分遣返”。对方的回应是将遣返的概数提高到8.3万人(其中志愿军6000人),声称是“最后的、坚定的、不可改变的方案”。
这个方案遭到毛泽东否决。他说这个将人民军战俘的80%遣返而只将志愿军的32%遣返的方案,是挑拨性、引诱性的。斯大林明确支持了毛泽东。
哈里逊于是将逃会从1.0版(3天)升级到了2.0版(7天),不久又升级到3.0版(10天)。9月28日,美方提出一个“三项任择其一”的新方案,仍是将战俘分成“愿意遣返”和“拒绝遣返”两类。在10天的休会后,哈里逊问对其提出的三点选择方案有何想法。南日指出,美方的“新方案”换汤不换药。
哈里逊于是宣布“无限期休会”,说完不等回答,站起身就朝帐篷外走。中朝全体人员则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大笑表示蔑视。
这是中朝方面针对“逃会”事先安排好的应对。杨冠群等年轻人还模仿京剧老生的腔调,发出中气十足的“哈、哈、哈”的大笑声,以让帐篷外的西方记者知道又发生了逃会事件。
“解释遣返”
考虑到长期休会已成定局,中朝谈判代表团缩减了规模。
11月中旬,李克农、乔冠华、边章五、解方几位主要领导都回北京了,代表团由丁国钰和柴成文暂时负责,工作人员减至百人。动员时,领导说富余人员回国“过年”去了。但杨冠群等留守人员心中有数,这“过年”非同一般。
这期间,力主早日结束朝鲜战争的艾森豪威尔当选总统。
1953年2月22日,美方安全军官通知中方去接一封“重要的信件”。杨冠群打开一看,是时任“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致金日成和彭德怀的信函,提议双方先行交换病伤战俘。
杨冠群立即拨通了开城代表团的电话。
恰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3月5日,斯大林突发脑溢血去世。斯大林没有指定接班人,苏共领导人的注意力转向内部问题,对于处理朝鲜问题的方针马上有了改变,主张在战俘问题上求得妥协。毛泽东同意了这个主张。
3月30日,周恩来代表中国政府发表《关于朝鲜停战谈判问题的声明》,建议在停战后立即遣返一切坚持遣返的战俘,而将其余的战俘转交中立国,并进行解释,以保证他们的遣返问题得到公正解决。声明表明,中朝方面已不再坚持“全部遣返”,而改为“解释遣返”,相当于一种“动员遣返”。
6月8日,双方就战俘问题达成协议。7月27日,停战协定签字。
(摘自《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9月21日总第965期,本文有删减)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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