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边缘的封家垅就更不打眼了。三四十户人家,有部分封姓,但似乎戴姓人更多,也有卢姓、刘姓和其余姓氏,都是后来迁徙过来的。封家垅不大,像根狭长的盲肠。两边一溜的三四层小楼,再富裕的人家也没意识再将楼房拔高,都这般高矮,兄弟般紧凑一起,很默契。尽头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苍老的樟树、挺拔的松树、开鸽子花的桐子树,还有野杨梅树,都隐在翠竹中,要是下雪天,清秀的竹尾都甩到人家阳台了。据说有开发商想把这座小山推平,把路连通,再弄一个大楼盘,居民不乐意,怕过往的车辆多起来,灰尘多起来,整天嬉闹不停的娃儿少了自在。
封家垅就是这般清静。隔菜市场100米,隔大超市120米,隔火车站150米,隔资水码头300米,隔高速路出口500米。本来我把整个小镇走完也不需要一个小时,但我不想走。我习惯每天早晚在封家垅来来来回回转。像镇上那个七旬痴呆老人,每天偷偷跑到封家垅,看一伙老人在树底下棋,不言不语,有时比下棋的人来得还早,也不会迷路。
是鸟让封家垅热闹起来的。天一亮,黄鹂的美声、麻雀的通俗唱法、花喜鹊的民族唱法,响在窗前,响在幽密的树冠里。小灰雀叽叽喳喳地,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从这个屋顶蹿到另一个屋顶,落到鸡圈里,单脚立在大公鸡羽背,好像跳芭蕾舞的公主。
封家垅不是很有名的村庄,但多嘴的鸟儿把它声名远播了。有了这些鸟,村庄还有什么秘密呢?谁家生娃,谁家买车,谁家娃上大学出国留学,甚至谁家年收入多少,这些鸟都知道。我只知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封家垅便有个果木研究所,封家垅的梨子和橘子用机器挑选出不大不小的,用毛巾擦得发亮,装入精美的纸盒,运往北京亚运村。封家垅本地人年底家家户户都会从村部领回丰厚的红利。
我觉得封家垅叫桂花街更合适。桂花树是村里统一栽的,枝丫如千手观音,树形如伞,连成一片浓荫。下雨天忘带伞,从街道这端跑到尽头也不会淋雨。八月时,浓郁的桂花香,金黄的、淡白的、深红的花瓣,氤氲了封家垅人的梦。
光是有桂花树,封家垅仍显单调。卢叔是电力公司退休职工,不喜欢城里的喧嚣,他把低矮的老砖房拆了,改建成了漂亮的欧式别墅。他说建房子时让马路泥泞了好长一阵子,现在要把街道变漂亮起来。他在屋前屋后鼓捣了很多花盆,瓷的、陶的、铜的,大的、小的,还有用废旧塑料桶改成的,盆里种着泼辣的美人蕉、羞答答的栀子花、高贵的郁金香,大门口两侧还弄了罗汉松盆景。
梅园跟我们家一样,也是几代同堂的大家庭。超市门口的铁树都有四五尺高了,居然开了一个金灿灿的花球,坚硬的叶片就像辐射八方的光束。长长的廊道换成了精致的木栏杆,栏杆上扎架,全摆上花盆,婉约的芍药、艳丽的月季、静美的兰花、丰腴的多肉……都来集合吧,让紫薇编成一堵绿色的墙。
我原想等退休再侍弄花草,看着人家将屋前都弄得漂漂亮亮,心慌了,将阳台上的花草都搬下来,在屋门前凑个数,园子里也摆上两排。围墙是镂花窗红琉璃瓦,冬日里从围墙顶诗意地伸出数枝梅,也有开一个晚上花就凋谢的萱草。李渔说:“睹萱草则能忘忧,睹木槿则能知戒。”下次我还得把木槿也请进园子来。
善叔的迎春花墙最有气魄,从铁艺栏杆上垂挂下来,像是拉开了春天黄灿灿的帷幕。长叔将辣椒茄子西红柿也种在花盆里。他是种田的好把式,种花也像种地一样精细,将肥沃的污泥晒几天,捏碎了,还要用籮细细筛一遍,再拌上草木灰,分到一个一个花盆里。豌豆花小小的,像小娃娃娇嫩的薄唇,嫩绿的黄瓜悠闲地挂在支架上,散步的人可以顺手摘了品尝。一个农民如果对种花也像对种粮食一样有深厚的情感,就不单单是一个农民了。
花很快占据了檐前屋后,路窄了,街道却雅致了。小镇上闻着花香来散步的人越发多起来,小镇的核心就落到了封家垅。封家垅人家也精心伺候花草,让每棵花草都开得恣肆,绿得发亮。
贾平凹说:“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静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朴拙的地方难。”当我焦虑、疲倦、浮躁的时候,封家垅便是朴拙的去处。从这一端走到另一端,也不挑剔花色与品种,也不在意明天早上到底哪朵花会开,谁开了都美丽,谁开了都欢喜。这个小小的花世界让我们的生活多了一份沉静。
刘立勇:中学高级教师,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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