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鱼头大体长,形似鼓棒,以小鱼小虾为食。从每年五六月份出世,到寒冬腊月,只能长到一尺长。沙光鱼的生命像野草一样,只有一年的寿限。家乡有首民谣,说的是它在这一年光阴里盛衰转换的过程:正月沙光熬鲜汤,二月沙光软溜当;三月沙光满墙撂,四月沙光干豺狼;五月脱胎又还阳,十月沙光赛羊汤。
童年时,父亲常带我到离家不远的运盐河钓沙光鱼。运盐河连着盐场,水是咸的。而与它相隔几十米的排淡河,却很少见到沙光鱼的踪影。
父亲的钓具是一根长竹竿,系一根尼龙线,线头上扣着一个锥形的锡坠。钓饵是蚯蚓或沙蚕,串成一圈,系在锡坠下面。父亲的钓竿,居然不需要鱼钩!
父亲站在河边,将钓线甩出去,钓饵随着锡坠的重力迅速沉到河底。他一手拿着舀网,一手握住竹竿,慢慢拖动钓线,让鱼饵在水底缓缓地平移;凭着手感,判断出鱼在咬饵,快速拎竿;在鱼被提离水面的一刹那,另一手将舀网迅速伸到鱼的下方,即使这时候鱼松了嘴,它也掉落在舀网里,无处可逃。
我曾好奇地问父亲,为什么钓沙光鱼不用鱼钩?父亲说,你看沙光鱼这模样,是不是头大嘴阔、特别凶猛?它在水里就是称王称霸、专吃鱼虾的主儿。它一般贴在水底活动,看到饵食后,不像有的鱼那样嗅来嗅去,试探再三,而是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嘴巴,一口咬住食物。等到它被提到水面上,才发现上了当,再松口已经迟了。钓这样的大傻子鱼,还用得着鱼钩吗?
父亲这一说,我恍然大悟。难怪有人把这有勇无谋、嗜吃如命的沙光鱼叫着“傻瓜鱼”。 有一次,我亲眼看到父亲一竿儿钓上来三条沙光。原来这三条鱼争先恐后地抢食,同时咬住了饵食串儿,还都迟迟不肯撒嘴。
沙光鱼的寿命很短。传说很久以前,沙光鱼就生活在海州湾沿海。因为吃得多长得快,便自鸣得意,很以为了不起。有一年,东海龙王举行鱼类竞长选拔赛,参加竞赛的沙光鱼狂妄无比,摇头晃脑地对老龙王说:“我一年长得一尺长,十年赶上你老龙王。”老龙王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写下谕旨:“骄傲自满小狂孩,忘乎所以太轻率,罚你一年一脱胎,十年还是小乖乖。”从此,沙光鱼的寿限变成只有一年光阴。每年五六月份破卵出苗,至秋后成鱼入窟产卵,来年三四月份便自行消瘦而亡。
当然,这只是个传说,意在告诫人们,骄傲自大,就会自取灭亡。其实沙光鱼的生存状态完全是天然形成的。海州湾地处我国沿海脐部,北方之寒冷,南方之温湿,皆于此交汇。沙光鱼喜温惧寒,既不能承受南方的炎热高温,又不耐北方的严寒冰冻。这里的浅海和滩涂最适合它的生息。
初冬时节,寒风乍起,凉意袭人,运盐河里的沙光鱼打洞入窟,不好钓了,父亲就带我去海边掏沙光。
海里生长的沙光鱼,叫海沙光,这个时节最肥,大多长到七八两甚至一斤多重。它们不像大多数海鱼一样,迁徙到大海深处,而是选择了留守过冬。为了抵御严寒,产卵繁衍,这些沙光鱼拿出看家本事,在近海浅滩上钻洞做窝,或单独居住,或集体群居。
离我家十多里的大板艞闸下游,有一片海滩,因为经常开闸放水,加之潮汛的作用,形成了一道道裂沟,沙光鱼的洞窟多在这些裂沟里。海潮退去后,裂沟里的水浅浅的,正适合掏沙光。父亲将裤脚高高卷起,赤着脚,下到裂沟里去找鱼窟,我拎着鱼篓在沟边跟着他。父亲走着走着,脚下踩到鱼窟,试到有鱼了,窟不深,就用手掏,窟深就用脚去掏。有时碰到鱼窝子,一个窟里能掏出四五条大沙光!父亲掏到鱼后,接二连三地扔到沟岸上,让我朝鱼篓里捡。不到半天工夫,鱼篓就满了。此时,太阳西沉,海潮涨起,我们带着大海的馈赠,满载而归。
成年之后,我很少有机会去逮沙光鱼,庆幸的是,家乡的鱼市上,一年总有大半年能买到活蹦乱跳的沙光鱼。不过,如今的沙光鱼野生和海产的很少,大多是养殖户在对虾塘里混养的。据说沙光鱼喜爱捕食病虾,对虾塘的生态环境很有好处。
《食物本草》记载,沙光鱼“暖中益气,食之主壮阳道,健筋骨,利血脉”。它肉质细腻,无鳞少刺,或红烧或炖汤,味美异常,滋补营养,是家乡人的待客上品。每到秋后,家乡的餐馆、饭店纷纷对外叫卖沙光鱼,沙光鱼汤的诱人味道开始弥漫,就连空气里都带着三分鲜味。
用沙光鱼烧汤,可先过一下油,然后做法和普通鱼汤无异。做出的汤色白如奶,无腥味,其肥美可与羊肉汤媲美,稍微冷却后便结成透明的胶状鱼冻。沙光鱼长得龙头凤尾,用以红烧,即为家乡名菜“烧龙头”,肥而不腻,鲜嫩可口。另外,清淡素洁的清蒸沙光鱼、皮脆肉糯的沙光魚球、味浓肉紧的松子鱼米等,也皆脍炙人口。沙光鱼还可晒成鱼干,四季备用。
到连云港,如果没吃沙光鱼,定是一大遗憾。
李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连云港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获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花果山文学奖等。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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