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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21877
儿子小满两岁的时候,我们带他到小区旁的石头城公园玩耍。鬼脸城下有一面小湖,湖边有大大小小的石块,游人常常临水站立其上欣赏美景。小满拿着水枪,颤颤巍巍地站到石头上,弯下腰够着抽水玩,身子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掉落水中。一旁的妻子和保姆见状,吓得大惊失色,大呼小叫冲上前去,一把就揪住了小满。不过,我立即推开了她们,任由小满在那几块石头上溜达。即使有几块石头松动了,小满懵懵懂懂地,随时会一脚滑下去,但我心里却显得很笃定。在我看来,湖水本来就很浅,即使掉下去又怎么样呢,我一提溜就能迅速地把他捞上来!况且,小满虽然刚刚学会走路,但他其实也在探索着,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他才不会轻易掉下去呢。

  为什么要放任孩子,让他处在“危险”中?在心里,我这是为了让他尽量保持一点野性。所谓野性,指难以驯服的生性。唐代韦应物《述园鹿》诗:“野性本难畜,玩习亦逾年。”我希望小满在大人放手的情况下,大胆去试去闯,甚至于掉到水里扑腾几下,也不失为一种勇敢的体验与锻炼。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与生俱来的野性要好好保护,还要不失时机地激发这种野性。然而,我的这一番苦心,实在是“曲高和寡”,妻子总是抱怨我“不上心”,保姆则旁敲侧击地说我这是“甩大袖”。我深知要说服她们何其难也,再加上我平时也实在没有时间带孩子。这样,小满就被她们无微不至的“保护”彻底包围了。

  为了“尽职尽责”,保姆在小区广场上360度无死角地盯着小满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有哪怕一丁点的磕着碰着。从一份工作来说,这好像无可厚非甚至于值得表扬。不过,这些也无疑在各个细节上压抑了孩子的野性。因妻子每天“神经兮兮”地盯着孩子的卫生习惯,小满随便抓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她都如临大敌。让孩子从小养成卫生习惯固然重要,不过,整天一惊一乍地“细菌”“病毒”不离口,久而久之,孩子过度“讲究”,甚至于还会患上洁癖,这更与一个人的野性相悖。

  我每每对她们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然而,想改变她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们会搬出周围的一个个例子来“教育”我。当然,还有一些活生生乃至血淋淋的“教训”。比如说,小满那一次在广场上玩耍时撞到了台阶,头上很快起了一个大包。再比如说,他那一次终于偷偷地吃下了脏东西,真的拉起了肚子。每每面对这些,我的心里当然也有纠结。因此,面对小孩子这张白纸,我们总是手足无措、患得患失,习惯性地按照社会的种种规则来驯化,又在潜意识中希望能多多少少保留他们的野性。然而,更多的时候,面对孩子突然表现出的野性,却又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恨不得一下子掐灭。

  小满渐渐长大,我偶尔和他开玩笑。比如说,陪他到广场上玩,玩着玩着,趁他不注意,突然躲起来,然后看他的反应。往往就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眼里刹那间充斥泪水,一时间东张西望,慌不择路。那一刻,我有点心疼,又要锻炼锻炼他,但如何把握一个度,还真是不好拿捏。我知道,这种依恋是孩子的本性,但过度依恋乃至胆小怯懦,也是长期“溺养”的结果。如果平时多一些放手,让孩子多一些随心所欲,那他肯定会多一些独立性,面对一些突发情况,也能够更加勇敢一些。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每时每刻都会被迫接受太多的“清规戒律”,虽然这其中或许也有必要性,但我们更要做的是尽可能地让孩子保留一些野性。

  這几年来,我观察小满的几个“发小”,大多数与他表现差不多。不过,也有几个特例。比如说一个小女孩,爸爸和妈妈经常加班,顾不上家里。这样,她就经常处在“放养”状态。不过,那个小孩虽然有些不太好的习惯,但她自然、独立,玩起来更是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尤其爱交朋友,小区里、班级里,朋友一大堆,而且,她讲义气、爱出头,俨然成了“孩子王”。小满尽管是男孩子,但在她面前,几乎成了一个“跟屁虫”。面对这样的苗头,妻子也有所警醒,道理当然越来越明白,但如何“放手”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家长以爱的名义剥夺了孩子的野性,而学校和社会则更加以各种各样有形无形的规训,让孩子的野性荡然无存。郑渊洁的童话故事《皮皮鲁驯兔记》已经成为现实,在学校不走寻常路的皮皮鲁最终变成温顺的“兔子”。就说说安全问题吧,这可是一根紧张的弦。每每组织旅游活动,无论是城市公园还是郊外大自然,所有的孩子整齐划一地按照固定的程式“走一遍”。照片上、视频里,每个孩子的动作都一样,就连表情也千篇一律。我们当然也理解这其中的苦衷,但如何在保证安全和保护野性上达到某种平衡,其实还大有文章可做。

  日本人教育孩子,让他们裸身在雪地里跑步,颇有“狼性”色彩。我们倒不是一定要走这样的极端,但回归人(动物)的本性,让孩子粗糙一点、随便一点、自然一点,这非常有助于他们的成长。五四时期,陈独秀提倡“兽性主义”,鲁迅也提倡“狮虎式的教育”。多留一点野性,就多一份坚强,更能够面对各种人生挫折,并且让人生保持激情和活力,从而更多地激发创造力。遗憾的是,程式化、功利化的教育,正在一点一点地抹杀孩子的野性。从大环境来说,孩子的野性越来越“不合时宜”,教育课程体系也不鼓励孩子的野性,一些“调皮”的孩子因此更不受待见。甚至于,孩子一点点的“出格”,也很快就被扼杀在摇篮里。

  孩子被剥夺野性,长此以往,他们会变得格外谨小慎微,缺乏活力与锐气,一个个变得那么羸弱,那么古怪,甚至还扭曲了人格。然而,吊诡的是,社会总是在每时每刻、每一个环节上驯化着人,一个人原始意义上的野性已经消失殆尽。人,说到底,适当地放逐,回归野性,这是生命的本质。让孩子大胆地冲和闯,“天塌不下来”。多保留一些野性,他们在遭遇各种挫折时,才能够选择坚强,并充分焕发创造力。沈从文 《湘行散记·虎雏再遇记》:“眉眼还是那么有精神,有野性。”这句话显得轻描淡写,但为什么读起来让人回味无穷,无疑是那种“野性”让我们体味了一个人原汁原味的生命力!沈从文来自民风强悍的湘西,素以“乡下人”自称,从小放荡不羁。他崇尚野性,认为其背后隐伏着生命意识,并培养着一个人“坚实强悍的灵魂”。

  令我略感欣慰的是,如今,七八岁的小满迷上了真人CS、丛林探险等。我知道,这其实不足为奇,这本是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的本性。每逢参加这样的活动,我总是动员妻子一起借故走开,不让他有依赖感,一切让他自己去面对。小满一开始不适应,但慢慢也就学会自己应对了。脱离了父母的眼光,小满显然多了一些自信,也多了一些闯劲,而面临一些难题和挑战时,更加激发了创造性。比如说,那次在国防园里玩军事历险活动,他在高空中被钢索缠住了保险绳,一时间怎么也解不开。我们躲在远处的树丛中,眼见着小满急得抓耳挠腮,想寻求帮助又没人理睬。这逼着他慢慢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仔细研究绳子缠绕的“症结”,渐渐地找到了其中的规律,最终解开绳子。事后,他洋洋得意,很有“成就感”,当然,我们也很有“成就感”。

  野性还指喜爱自然、乐居田野的性情。宋代陆游 《野性》诗:“野性从来与世疏,俗尘自不到吾庐。”五一假期,我们带小满到芜湖的马仁山和马鞍山的褒禅山玩。在陡峭狭窄的山间小道上,我尽量“躲”着他,让他试着自己撒开脚丫,磕着碰着,哪怕摔几个跟头又何妨?对父母来说,孩子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充满了危险,其实,人的可塑性很强,他总会在不断的冲突乃至危险中调整着自己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保持一定的野性,意味著一个人与自然保持着天然的亲近,也意味着一个人内心保留着与这个世界的张力。正是这种亲近与张力,让人总是保持着敏感与冲动。文明的教化固然有一定的必要性,但过度乃至扭曲的教化,却往往剥夺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生命力。

  记得我们小时候,由于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无论是家长还是学校,对待孩子往往就是常态性的“放养”。因此,我们得以爬树、下河,在旷野中无拘无束地狂奔、玩耍,脸上、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甚至于还经常被蚂蟥、马蜂等袭击。正是这时时、处处的“危险”,保留乃至焕发了我们的野性。回头想想,这可谓人生的一笔宝贵财富,让自己从骨子里培养了一种坚强与韧性,在漫长的人生征途中,才能更加勇敢地面对各种各样的挫折与困顿。当然,在我后来的求学过程和工作历程中,“野性”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消弭。乃至于我其实渐渐习惯于现代化的理性与浮华,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尤其是我好像已经与社会达成了“和解”,渐渐沉沦在一种重复式、循环式的场域之中,一种庸碌的、混沌的状态正紧紧缠绕着自己。

  社会是一个大染缸,对个体生命来说,如何在这样的染缸中应对自如,实在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命题。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躲着它们,可能一时,不可能一世,与其一味逃避,不如迎头赶上,野性当然也是很好的武器。生命之所以能够拥有无限可能,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其拥有着与生俱来的野性。与此同时,野性往往还与性情联系在一起,做一个性情中人,对现代人来说尤其难能可贵。拍案而起、冲冠一怒,在现代职场上几乎绝迹,暗地里,每一个人都在精心地“计算”着,权衡着各种各样的利弊,“办公室政治”被演绎得淋漓尽致。于是,我们经常看到那么多的年轻人,一个个彬彬有礼,一个个“训练有素”,可就是让人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多么希望能够看到一些特立独行乃至另类狂放,这是生命本来的模样,也是推动社会进步所需要的品质。然而,这些东西早就被彻底抹平了。可以想见,很多人小时候一点点野性的火苗,或许就被毫不犹豫地掐灭了。

  有的时候,我也会“聊发少年狂”,想冲进外面的瓢泼大雨中,想钻进那喧嚣的人群里,然而,一次次优柔寡断、望而却步。那一刻,我悲哀地发现,我早已习惯乃至陶醉于一个若隐若现又不容置疑的“温柔乡”。然而,无论是生活,还是社会,经常会露出“獠牙”,如何迎接人生中的一个个挑战,“野性”当然是一件利器,一件拒绝世俗化、庸俗化的利器。多少人一辈子活得隐忍憋屈,究其根源,正在于野性的丧失。而网络化时代,我们在遭遇各种“常规化”的约束外,还每时每刻被虚拟媒介所“算计”。因此,提倡野性,则更加具有现实意义。它引导着我们回归生命的本源,回归生命中那些富有冲动与激情的瞬间。

  贾梦雨:《新华日报》高级记者,《传媒观察》副主编,南京大学研究生兼职导师。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博士。1999年南京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后入职《新华日报》,长期从事文化副刊采编工作,发表散文随笔约150万字。十多次获江苏省及全国副刊作品一等奖,两次获江苏省紫金文艺评论奖一等奖,2017年10月获第六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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