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常常允许自己有少许欣快的懒惰,我在小睡后沉溺其中,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出离这种对懒惰的屈服。接着我会放松并听命于我的身体,那时,我的身体通常是困乏而缺少能量的。
我并不试图工作,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
但那是在乡下的夏日生活。我画点画,四处闲荡。在巴黎,我会更多地陷入工作的需要与困难。我会任由自己进入那种消极的懒惰,任由自己分心,重复自己为自己制造的对注意力的分散:泡杯咖啡,倒杯水……而且,怀着彻底的恶意——由于与欢迎任何来自外界的分神相反,我对使我分心的人则恼怒非常。我厌恶地忍受着电话和来访,而事实上,这一切干扰的不过是我并没有在做的那些工作罢了。
在这些分神之外,我还熟悉另一种痛苦的懒惰,福楼拜把它称作“腌渍”——你什么也不做,你的思想四处涡动,你会感到有些压抑……我常有这样的“腌渍”,但它们都不会长久地持续下去,最多十五到二十分鐘……接着,我的勇气又回来了。
我对没有什么也不做的自由和力量而感到苦恼。有时候我真的想休息。但正如福楼拜说的那样,“你靠什么来休息呢?”我做不到生活中有一点清闲,也很少有什么消遣。除了朋友,我只有工作,或乏味的懒惰。所以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我去做什么呢?
阅读?那是我的工作。写作?也是我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画画。它是一种绝对没有理由的活动,一种不管画得怎样都是审美的活动,同时又是一种真正的休息和懒惰。因为画画并不涉及任何骄傲与自恋——因为我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对我来说,画得好与画得不好,结果都一样。
还有什么?卢梭晚年的时候,曾绣过花边——一种手工的、不起眼的、免费的、无目的性的活动。
在我还是个孩子和青少年的时候,巴黎夏天的傍晚,人们经常会看到门房把椅子拖到门前,拖到街上,他们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这是一幅已经消失的懒惰的景象,现在我再也看不到这幅图景了。即使在咖啡馆,那里也有对话,一种活动的“表象”。这不是真的懒惰。
如今,懒惰很可能并不在于什么也不做,因为我们没有能力那么做,相反,懒惰是尽可能多地切割时间,使之多样化。这就是我在工作中引入分神的时候小规模进行的活动。我切割时间,这是一种向懒惰发展的方式。但我渴望一种别样的懒惰。
我总是对这首禅诗感到惊讶,这首诗可能就是我梦想的那种特别的懒惰的诗学的定义:静坐无为/春来/草自生。
(摘自《嗓音的颗粒:1962年至1980年访谈录》,罗兰·巴尔特著,王立秋译,西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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