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就是这样做的。他和妻子霍米莉、女儿阿丽埃蒂，是生活在人类厨房地板下的小人。这就是英国作家玛丽·诺顿《借东西的小人》讲述的故事。这本书在欧美家喻户晓，不同人有不同的解读，比如奇绝的想象力、孩子们之间的友情、不同物种的生存权，等等。作为一位从事青少年教育、性别教育的学者，我想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复述和点评一下这个故事。
波德的哥嫂已经到野外生活了，波德一家还寄居在人类的居室地下。波德自己每天到人类居室借东西。他们用借来的茶杯作浴缸，用红色吸墨水的纸作地毯，烛台是一只倒过来的图钉，两个雪茄烟盒可以给阿丽埃蒂做一间卧室，一个土豆可以吃很多天……
只有波德一个人认识借东西的路，妻子和女儿常年过着隐蔽的地下生活，“远远避开上面那座可怕房子里的种种危险”。那一道道铁门，既防老鼠，也防阿丽埃蒂跑出去。钥匙在爸爸一个人手里。
但是，阿丽埃蒂不满足于被禁锢在地下，她说：“我也能够借东西，我知道我能够。”
爸爸波德不厌其烦地说：“上面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我们只有你一个，明白吗？”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多少爸妈每天都在和孩子说这样的话，仿佛爱是一副光辉四射的枷锁，可以理所当然地加在孩子身上。
波德还用一个“不听话”的女孩子的故事吓唬女儿：她忍不住好奇心上去了，结果被猫吃了。这和爸妈讲给孩子们的大灰狼的故事，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阿丽埃蒂却打赌那个女孩子是借机跑掉了：“因为她讨厌给关起来……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一年又一年……像我这样！”
但是，“对的总是爸爸妈妈而不是孩子”。在小人的世界，也是一样。
然而，阿丽埃蒂是一个不屈服的女孩子，她坚持要到格栅外面的世界去。她应该也知道，如果不坚持，就会变成像妈妈那样的女人。妈妈霍米莉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从来不想到外面去，最害怕像哥嫂那样到野外生活。
在阿丽埃蒂的坚持，妈妈这个“传统女人”也开始转变。
爸爸波德从来不告诉女儿地面上的事情，妈妈霍米莉说这是“教养孩子的最愚蠢办法”。是呀，回避只会带来无知，不会带来真正的成长，孩子需要的是成长。
阿丽埃蒂坚持要去借东西。波德说：“我还没听说过有小姑娘借东西的。”这话充斥着满满的性别偏见，妈妈霍米莉质问老公：“如果你有一个儿子，你会带他去借东西，对吗？但你没有儿子，你只有阿丽埃蒂。假定你我出了什么事，如果阿丽埃蒂不会借东西，她可怎么活？”
父母为了保护孩子，恨不能他们一直生活在“安全的”襁褓。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不需要经历风雨，不会跌倒，但襁褓中的孩子永远不会走路，永远不会长大。而父母可以养孩子一辈子吗？可以让孩子一直在襁褓中被自己照料吗？当你做不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学会走路。所以，你们在爱孩子，还是害孩子？
爸爸不得已同意带阿丽埃蒂去借东西，但他遇到困难便说：“这事你干不了。你太轻了。”想想我们父母常对孩子说的话吧：“这事你干不了，你太小了。”问题是，如果永远不做，就永远做不了。
阿丽埃蒂终于到了格栅外面的世界，遇到了一个人类小孩儿，恐怖和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相反，人类小孩儿还帮助他们一家。
阿丽埃蒂说：“我不认为情形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不认为人都那么坏。”父母是否想过，当我们一直对孩子强调外面世界的恐怖时，我们在培养他们以什么样的眼光和心态面对世界？那个他们必须生活在其中的世界。
躲，是永远躲不过去的。我们必须学习如何面对危险。
阿丽埃蒂请男孩子送信给在野外生活的叔叔，她希望族群不要灭亡。“我是在尝试拯救我们的族人。”她说。这时，阿丽埃蒂已经担当起拯救族群的使命了。妈妈也开始为女儿自豪。也许从这时开始，她也在思考自己的一生有什么缺憾了。
最终，阿丽埃蒂一家离开了人类的居室，到大自然中生活了。在我看来，这是一次勇敢的挑战，特别是对已经习惯于安稳生活的妈妈来说，她终于走出了地下。
在这个过程中，女孩子阿丽埃蒂一直是主动的引导者，而妈妈是那个被启发的女人。这似乎是一种寓言：一个不再甘于传统女性身份的女孩子，带领着原本甘于传统女性身份的女人，走出了性别禁锢。
那个人类男孩儿呢？他是一个病人，原本来这里养病，心灰意懒。在动画片《借东西的小人》中，男孩子从阿丽埃蒂身上得到的受益更明显一些，他开始热爱自己的生命，不再自暴自弃。
一个不相信性别束缚的女孩子，一个拒绝“襁褓式保护”的女孩子，带领所有人成长了。
重点来了：阿丽埃蒂可是小人，我们的孩子不是“小人”，我们的孩子更不应该被关在格栅后面。
整部小说是一位梅太太讲给女孩子凯特的，她对凯特说：“当然有危险。到处都有危险，但他们所遇到的危险并不比我们遇到的多。至少他们没有战争。”我祝福凯特成为下一个阿丽埃蒂。
这是讲给所有孩子的故事，也是讲给所有成人的故事，故事告诉我们如何面对“危机四伏的世界”，如何理解安全与成长。
《借东西的小人》于1952年獲得卡内基儿童文学奖，2007年入选卡内基奖“七十年来十大童书经典”。但我觉得，作品从文学的角度看仍然有些不足，比如90%以上的篇幅由对话构成，影响了作品的整体美感。
方刚：北京林业大学博士、教授，作家，儿童教育专家。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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