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周末,不上课。中午搁下饭碗,堂哥背着花篮邀我去割蒿子来茅厕里沤粪。我俩刚迈出院子,小伙伴阿忠就满头大汗地站在面前。他也是今天出门割蒿子的同伴。
时值六月,仰头张望,天空万里无云,热浪翻涌。没走多远,我和堂哥就跟阿忠一样,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堂哥抹一把脸上的汗,说:“走,先去沙沟里洗个澡!”
我们三人朝一公里外的沙沟跑去。刚下过一场大雨,沙沟水爆满,我们把肩上的花篮放下,支在沟帮上,像三条泥鳅,“扑通扑通”跳入微微发黄的水中,一会儿狗刨式游——人匍匐在水面上,两脚一起一落“噼啪噼啪”上下踢打,双手交替着向前猛刨,牵引身体慢慢前移;一会儿又凫水——左右手交替向前,往下扒拉,身体就自然徐徐朝前奔去……我们游得十分开心,游得忘记一切。游累了,堂哥说:“闷一回水玩玩。”于是,他带头钻进水里不见了。
正當我和阿忠望着水面等待堂哥浮起时,堂哥两手合力攥着一条十多厘米长的鲤鱼,从水里升了起来,激动地说:“我抓到一条鱼。”这条鱼很漂亮:两腮鲜红透明,尾巴根部也呈淡红色,圆圆的嘴巴两边各伸出一根胡须,也为红色。最具魅力的是,鱼左边脸上长着颗米粒大的红色美人痣,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鲤鱼,而且这条鱼估计至少有三两重:如果砍成几截清蒸,足有半大碗,可开一回荤。那时,吃鱼不是常事,有时一年也闻不到一回鱼肉香。
2
鱼在堂哥手里鼓劲、挣扎,堂哥光着屁股,捧着鱼傻傻地站着,六神无主。这样下去,要不了多大会儿工夫,鱼就没命了。
我们三个从水里蹚到衣服堆前,我突然看到自己的浅筒塑料水鞋,于是心生一计,说:“用我的水鞋装鱼!”愁眉苦脸的堂哥眼睛一亮,吩咐我说:“快去打水,别忘了洗洗鞋里,鱼最怕汗味。”我赶紧跑下沙沟,把水鞋放入水里,伸只手进鞋反复清洗,再用鞋子打满水爬上岸来。堂哥立即把鱼塞进水鞋,鼻子挨近鞋口嗅了嗅,瞪大眼睛望着我说:“你没洗?”我说:“洗了呀,咋啦?”堂哥把装着红腮鲤鱼的水鞋端到我跟前,我低头一闻,汗臭味倏忽钻入我的鼻孔。我说:“没肥皂,只能洗成这样了。”
我们三个在想,鱼咋办?堂哥举目环顾四周。我家的菜园在沙沟一侧高处,离我们游泳的地方只有一百多米。堂哥说先把鱼拿到我家菜园沟里养着,割够蒿子返回时再用我的水鞋装鱼回家。于是我们七手八脚地用镰刀挖泥巴,将我家菜园沟的出水口堵上,再在菜园沟里放些水,把红腮鲤鱼放进去。鱼在我的臭水鞋里困了一阵,水少,鞋臭,氧气不足,加之不能转身自由游动,已经奄奄一息,放进菜园沟里后也是歪歪倒倒地游几下。我们三个围着看,不知菜园沟里的水,能否使红腮鲤鱼转危为安?
3
堂哥让我们不要再死守着红腮鲤鱼,把花篮割满蒿子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如果只图好玩,忘乎所以,回家交不了差,那麻烦可就大了。于是,我们又背起花篮,手握镰刀,抓紧时间割蒿子。
堂哥和阿忠长我两岁,割蒿子比我利索。当我的花篮才装到三分之一时,他俩已经割完了。堂哥一看急了,叫上阿忠,拎着镰刀,边割蒿子,边朝我赶来。他俩各为我贡献了一小抱蒿子,顿时,我的花篮里蒿子快要漫出来。
到了菜园,我把水鞋脱下交给堂哥,他在菜园沟里“嘣咚嘣咚”洗刷几下,把红腮鲤鱼捉了进去,背上花篮,埋头朝家跑。阿忠马不停蹄地紧跟其后。他俩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那只红腮鲤鱼上,哪还顾得了我的死活。我一只脚缺鞋,背着比平时重的一篮蒿子,喘着粗气,汗如雨下,高步低步往回走。我的脚底板被坑洼不平的土路面硌得生疼,硌一下,疼一下,我的嘴就咧一下。
堂哥回到家,把花篮放下,立马端着水鞋往家跑,打算把鱼放进水桶里,才发现鱼已经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堂哥要奶奶做晚饭时把鱼放在甑子里清蒸,奶奶用鼻子闻闻僵直的红腮鲤鱼,摇摇头说:“又腥气又有一股汗臭味,放哪里蒸?你吃得下?”堂哥也用鼻孔贴近红腮鲤鱼,唧唧吸了几下,很快把头歪朝一边。他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几下,说:“给英雄吃。”他喵喵地唤几声,英雄兴奋地从堂屋里窜出来。堂哥蹲下身,将鱼送过去。英雄试探着一步一步跨过来,抖动着长而直的胡须,咧嘴,小心谨慎地闻了一下,掉头一溜烟跑了。堂哥笑了,说:“还挑食呢!”奶奶也笑了,边笑边对堂哥说:“塑料水鞋的怪味、脚的汗臭味并在一起,要多难闻有多难闻,连猫都不吃,你还想当下饭菜!”
我也随堂哥和奶奶笑了起来,笑够了,才觉得没有穿水鞋的左脚底板隐隐作痛。我找个草墩坐下,翻起脚底板一瞅,几个水泡十分抢眼,仿佛在取笑我,那是赤脚走路的杰作。
左脸上长着颗红色美人痣的红腮鲤鱼,把我折腾得够呛!
王印吉:退役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滇南蒙自,自由撰稿人。中短篇小说、散文等散见《解放军文艺》《散文选刊》等军地各级报刊,有多篇作品获奖。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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