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他来揣面,母亲不让,让他歇着,说:“这点小活你看我干吧。”随即取出面粉袋,舀出几瓢面粉,加水和面。不一会儿,散荡飞扬的面粉就有了黏性,互相抱成牢牢的一团。母亲像小孩子玩泥巴似的,把面团在案板上反复摔打,那架势仿佛在跟面团生气。问了才知道,摔打之后面团会更加筋道。
和完面,父亲便上场了。他先把大面团截成几个圆球小团,用手掌压平,然后取擀面杖把面饼推薄。父亲的手腕灵活地来回挽动,不一会儿一张薄薄的面皮就诞生了。母亲接过擀好的面皮,像卷布料那样卷叠起来,用刀细细地切下去,丝丝缕缕的面条就做好了。
父亲去灶间,往大铁锅里放冷水,倒豆油,又去灶下生柴火。母亲去菜园里摘了一只青绿色的南瓜,不去皮,对半切开,掏出瓜瓤,再切成小块,备用。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下入面条,顷刻间锅又沸了,把小南瓜块推入锅中,再添柴火,锅又滾沸,煮少顷,熄火,搁些精盐,利用柴火的余温稍稍焖上小一会儿。未等锅盖再次掀开,面香、瓜香已飘溢得四处都是。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只见面汤白得好似烧了一锅牛奶,这就是豆油的作用,换作菜籽油,面汤则不会白如鱼汤。小南瓜娇俏可人地卧在锅里,面条白胖油润了许多,馋人得很,赶紧让母亲盛出一碗来。
手擀的面条就是比店里卖的挂面好吃得多,吃上一口小南瓜,软嫩香甜,喝一口面汤,鲜甜无比。看着我们的馋样,母亲笑得眯起了眼,随即起身把锅里的汤汤面面装碗,装了好几大碗,催促吃得正欢的我们,先放下手中碗筷,把南瓜面送给左邻右舍尝尝去。
外面细雨正浓,母亲也不管,只吩咐我们送面去。邻家的祥大婶、何二奶奶看见我们,一脸的欢喜,热情地接过面碗,欣喜地问我们怎么擀面啦?谁擀了面条?谁切的面?顺手拿起家里的瓜果,往我们怀里揣。我们喜欢这群邻家婶母,笑嘻嘻地一一作答,等我们带着满怀的回礼回到家里的餐桌旁,手擀面已凉了半截,于是放下瓜果,狼吞虎咽起来。
后来,我出远门念书,在远方的城市,第一次跟同学们去街市上的小馆子吃面条。那是一家刀削面馆,大厨把一团面托在手臂上,右手用刀飞快地削面,面一片片飞进锅里,滚入白烟看不见。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我仿佛看到一位武功盖世的大侠隐于烟火尘世,叹为观止。面条上来后,我夹起一片,龇着牙躲着烫,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南瓜面,只是眼前的这碗面条多了些许人工调料的味道,远不及那南瓜面来得自然美味。我甚至幻想着,等我毕业了,就把父母从农村接到城里来,让他们开一家面馆,那生意说不定跟这刀削面馆一样,顾客盈门,人声鼎沸。
可是,来不及了。
我毕业没多久,父亲就患了癌,经过两年求医之路后,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去世后,也许是怕睹物思人,母亲再也没有做过手擀面。每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每当我走过城市街头的面馆时,我总会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擀面吃面的场景。尽管心中无比怀念,可我又怎么舍得让形单影只的母亲亲自下厨,提起她的伤心往事呢。
颜巧霞: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出版作品《在缝隙里明媚生长》《有一种爱永不迷路》等。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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