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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扬的金陵之“声”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2420
在南京最炎热的时节,裴显生老师悄然离去。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因为我没有及时得到他辞世的消息。信息化的时代,按说应该从各种途径都可以得到消息,但远离了金陵,远离了南大,对来自那里的各种消息便显得有些懒散,尤其是谁谁当了什么官,谁谁又闹出了什么笑谈之类,简直连一笑置之的兴趣也慢慢淡去了。然而因此也就错过了应该及时了解的有价值的消息,特别是师友的动态,甚至于他们的溘然离去。高华兄的凶信就是很迟才知道,得到他去世消息的时候,我正谈论他是否已经到华东师大。裴老师仙逝的噩耗也是过了许久在不经意间的一次谈话中才突然得知。

  他是一位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也是中国写作学界首屈一指的学科开拓者。裴老师的名讳是“显生”,但在我看来,他的音容笑貌,他的爽朗性格,可以用显扬其声的“显声”二字概括。

  记得1995年,初春时节一个寒风料峭的早晨,许多人聚集在南京的石子岗殡仪馆,给我的老师邹恬教授送别。仪式即将开始,师长和朋友们排着松散的队伍,从寒冷的广场进入更加凛冽的吊唁大厅,个个哀戚不已,肃穆俨然。这时候忽然听到一个不和谐的轻笑和戏谑的声音,虽然是低抑着的,但他的嗓门本来就大,所以在一派肃静之中还是传得很远。那低抑着的声音很浑厚,不看就知道出自裴显生老师,嗓门大而浑厚,浑厚得有些浑浊,加上一辈子改不了的浙江天台方音,通常又喜欢边说边作豪笑。由于裴老师声音在我们听来非常显明、特别,因此暗地里将他的大号改成了“显声”。那是他在跟刚赶来吊唁的朋友打招呼,这招呼居然是拿我的老师打趣:“邹恬这一走,就传达了一个信号:轮到我们这一辈人了。”然后就是短暂的一笑,用的是开口呼“哈哈”,不是“嘿嘿”。

  裴老师同样是我尊敬的老师,他与恩师邹恬先生有着三四十年的友谊,显然有資格在这样的场合摆出谈笑风生的不羁姿态。邹恬先生地下有知,一定不以为忤,作为学生辈的我当然也就坦然置之,并且还心生感叹:生离死别之际,面对人生大限,先生竟能谈笑自若,全无忌讳,裴老师爽朗达观,实在是高人一个。

  裴老师确实是位高人。他的人格风范,他的事功学业,完全可以用大显身手的“显身”来涵指。学问上不用说,单是他无比灵活的学术适应力和无比活跃的学术开创性,知晓他的人便每每惊叹不已。他是南京大学中文系当代文学学科的主要创建人之一,同时又在全国范围内首倡写作学,并身体力行开创了南京大学写作学学科。不仅如此,他在功成名就的时候,又被派去组建新闻专业,创立了后来发展成新闻学院的南京大学新闻学科。一个教授与一个大学,几乎独立创建三个学科,这样的功绩谁人能及?更何况,他长期担任全国写作学会、江苏省写作学会和南京市作家协会的领导工作,相当一段时间领导着新闻传播研究所,到了晚年,还先后应聘到金陵学院和三江学院的新闻系所做领导工作,事实上参与了这两个民办学院新闻专业的创建。这是他的几度辉煌吗?可以这么说,事实上很可能别人一向都这么认为,但久处学界的人应该理解这期间的甘苦甚至无奈。裴老师的几次转型,从当代文学转向写作学,从写作学又转向新闻传播学,从大学的新闻专业转向民办学院的新闻专业,频频的转向中难道不是在频频流失自己的学术资源甚至劳动成果?想到这里,应该可以想象裴老师有理由满腹委屈与牢骚。但他从来不牢骚满腹,脸上永远带着温和的真诚的笑容,并随时准备给遇见的熟人、朋友和学生递上浑厚的打趣与问候。这样的雍容大度,这样的豁达开朗,即便是在他远行之后,也依然在他的熟人、朋友和学生那里留下了永难涂抹的亮色。

  对裴老师雍容豁达的品格与性格,我的记忆尤为深刻,且与江南二月豆蔻的温馨联系在一起。算起来那是26年前的早春,我和裴老师被派到常州上课。我的一位住在常州近郊的亲戚坚持要我去他那里看看,我就邀请裴老师一起去“踏青”。裴老师说下午才有他的课,上午闲着也是闲着,去!我们两人按照亲戚的指点,先上了一辆公交车,坐不久又上了一辆,再坐不久又转到郊区车。谁知道恰逢修公路,郊区车走走停停,有时甚至让客人下来溜达溜达再继续前行。我们兴致很高,一旦车停下来,就来到散溢着禾苗青香的田边,欣赏满眼青翠的江南春景。柔绵绵的太阳疏淡地挂在满是浮云的灰空,东风无力而执著地吹拂着冉冉的绿野,将江南的土地打扮得松软而缠绵。我们一边欣赏春色春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裴老师说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看看,看看说说,还真有情趣,真是意外的收获。而我却焦急异常,裴老师下午有课,我们这还在去亲戚家的半道。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我的焦急转化为焦灼,便建议裴老师,算了,我们乘反方向的车回城,别耽误下午上课。裴老师说这是个好主意,像王子猷访戴似的,兴尽而返。他浑厚地大笑过后,则说你亲戚一定等着,还是去看一下,吃饭喝茶是来不及了,看一下就走,免得人家惦记,“再说,我还没有兴尽呢!”这时又哈哈笑将起来。

  结果正如裴老师所想的那样,到了我亲戚那里,问了个好,说明情况,赶紧告辞,两人空着肚皮又乘上了回城的车。上课是没耽误,看亲戚也没耽误,但生生地就耽误了裴老师进膳。裴老师硬是饿着肚子讲完了三节课。当我们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他依然兴致极高,精神极好,谈兴极浓,笑声极朗。我提醒他,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赶紧吃点再说,他照旧哈哈,漫不经心地说,我吃了,吃的什么?吃烟!

  那时候我是个初出的学生,他已经是名闻遐迩的著名教授,跟我在一起活动,却处处为我考虑,对自己则全然不以为意,足见他无比雍容的品格,无比豁达的性格。他的品格和性格使我深受感染。

  朱寿桐:人文社科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历任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南京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所副所长。现任澳门大学中国历史文化中心主任。

  编辑 韩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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