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上了半年学，这次回家乡过暑假，早上即搭上了汽车，到中午才抵家乡。我被颠簸得头昏，下了车，快到家门时，才算恢复了正常。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妈妈、姐姐了，心里确实高兴。哦，还有我那六岁的小外甥女——小云，马上也要和她见面了。上次姐姐来信说，小外甥女已上幼儿园了。嗯，半年不见，个子该长高了点吧！我本能地顺手摸了摸背包里的玩具——小汽车。那是我特地在邻近学校的百货公司买了带给她的礼物，其实也可以说，是实践了我临别的时候许下她的“诺言”。
　　
　　临别那天，她抢邻家孩子林林的小汽车玩，五岁的林林不给她，她就哭闹着，被我姐姐拍了几下屁股。当时我真想到百货公司买一只小汽车送她。无奈姐姐拦住说：“全让人把她惯坏了！小孩子家不能过分迁就，她要上天，难道还给她拿梯子？”小云仍然哭着。当时的我只好哄着她，并且答应我暑假从外地回来一定带一只小汽车送她。她很高兴。吃饭的时候，她“霸占”住桌上所有的菜碗，不让任何人夹菜，却不断地主动把菜向我碗里夹，并对我说：“舅舅，你从外地回来一定买小汽车送我！”满桌的人都笑了起来，连故意对她板着面孔的姐姐也忍俊不禁了。
　　
　　多么有趣的孩子呀！现在她所喜爱的小汽车马上就要到她手里了，她见到了小汽车，一定又要抱着我的腿，瞪着那乌亮的大眼睛连叫舅舅了……我心里热呼呼的，不禁加快了脚步。
　　
　　推开了家门。“啊，大民回来了！”姐姐欢喜而又意外地叫了一声。妈妈很快地从内屋里走了出来，高兴地接下了我手里的行李，嘴里抱怨着，说我在外不爱护自己，比起在家时瘦了。接着又连忙走进厨房，为我做午饭。
　　
　　“小云呢？”我洗完了脸，坐了下来，顺手接过了姐姐递给我的一杯茶。
　　
　　“噢，你提她呀？”姐姐笑起来了：“自从进了幼儿园，似乎懂了一点事，也不在家哭闹了，跟许多小孩在一起玩，懂得团结友爱，和林林在一块儿也不抢林林的小汽车了，还把幼儿园老师讲给她听的故事转讲给林林听……呵呵呵，这都是幼儿园里的老师教得好呀！”姐姐高兴地说着，笑出声来了。
　　
　　“哦，现在不哭闹了，你这做妈妈的也省点拍她屁股的气力了。”我笑看着姐姐，呷了一口茶问道：“现在，人呢？”
　　
　　“阿呀，还没跟你说呢！”姐姐突然皱起了眉头：“打三天前放了暑假，天天早上吃过早饭人就没了，三扒两咽溜走后，直到我们吃过午饭才回来。可是她午饭一吃人又走了。傍晚回来问她去哪里了，她说跟红庆哥哥在一起的，可是再问她干什么的，她就不说了，只是歪着头一个劲儿地笑。”姐姐脸上似乎又有了厌烦儿女之累的神情，继续说：“红庆你是知道的，他妈妈是居委会主任，他可是个好孩子，现在已上初中了，和他在一起我本来倒放心，可是你看现在——”姐姐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还不见她的影子，我就耽心她在外面闯祸。嗯，有空我要去查点一下红庆，究竟是干啥的？”
　　
　　妈妈端着饭和菜走过来了。
　　
　　“大民，你吃饭，我上班去了。坐了半天车，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姐姐站起身来对我说。我从姐姐的来信中知道姐姐工作忙，便点了点头。
　　
　　妈妈大概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又走进了厨房。屋子里我一个人扒着香喷喷的饭，还没上几口，突然门“咚”的一声被人推开了。
　　
　　“舅舅！”
　　
　　“啊，小云。”看着她撒开腿向我奔来，我马上丢下碗，迎上去，将她抱起来，仔细端详着她：小云个子真的长高了，姐姐把她打扮得非常漂亮，她身穿一件嵌着绿色飞边的绣花连衣裙；两片鹅黄的绸布结成的花结戴在头上，宛如两只快要飞起来的蝴蝶站在花上；她脸蛋胖乎乎的，充满着稚气的双眼乌亮映人；小嘴长得才有意思呢！上下唇合在一起，象谁在她那粉白的面皮上点了一个大红点儿，有趣极了。
　　
　　“舅舅，放下我，我不用人抱！”小云双眉皱了一下，小嘴唇动了动。
　　
　　“怎么，舅舅抱不好？”
　　
　　“不，孩子才用抱呢，我不是孩子。”
　　
　　“哈哈哈，你不是孩子，那你是大人了？嗳，小云——”我放下了她——我突然想起了小汽车：“上次舅舅说给你买小汽车，这次给你带回来啦！”
　　
　　我迅速从背包里取出了小汽车。“你看，咦！比林林的好！”我把小汽车放在桌上推了一下，小汽车便“嗦嗦嗦”地在桌子上走起来。
　　
　　“我不用小汽车了，这是小孩子玩的。”小云坐在椅子上，小汽车“嗦嗦嗦”地在走却不能使她动心。
　　
　　“怎么，你真的变成大人啦？”
　　
　　“嗯，我已经做了三天大人啦！”
　　
　　听着她那幼稚的回答，我不禁笑起来：“不，你不是大人，你是小孩子，象舅舅、妈妈还有姥姥才算大人呢！”
　　
　　“不，我也是大人！”她突然叫了起来，两只眼睛盯着我，把两只小腿架在一起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你，妈妈，还有姥姥，是大大人，我是小大人。”她认真地说着，停了一下，突然自言自语又象是问我说：“那么，红庆算什么大人呢？”
　　
　　我全给他逗乐了，便将话题一转，故意说：“那你不要汽车了？”
　　
　　她怔住了，两只眼睛扑打扑打着，突然奔过来叫道：“我要，我要——”便从桌上抢走了小汽车。
　　
　　桌上的饭碗给她碰翻了。我这才想到，孩子还没吃饭呢！
　　
　　“小云，你还没吃饭呢？”
　　
　　“没有呢！”她看看被自己碰翻了的碗，脸上显出很内疚。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
　　
　　“和红庆哥哥在一起的。”小嘴唇嘟哝着。
　　
　　“和红庆哥哥在一起干啥的？”我故意沉下脸来，因为我听姐姐说，她是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的。
　　
　　“我不告诉你！”小嘴唇咧开了，神秘的微笑挂在她脸上，她摆着身子歪着头，好象她有许多秘密，别人怎么着也不会知道。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看着她那炫耀着的模样，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妈妈端着小云的饭菜从厨房里走出来：“小云，赶快吃饭吧，你这样准会饿坏的！”接着收拾了碰翻的饭碗，抱怨着：“瞧你跟舅舅调皮，连饭也没让舅舅吃好。”说完又去厨房为我盛饭。
　　
　　饭很快吃完了，小云吃得急，竟和我同时放下了筷子。我帮她洗了手脸，想安置她睡个午觉。
　　
　　“不，我不睡午觉，我还要去郭——”说到这里她陡然停住了，可是马上又改口说：“我还要到红庆哥哥那里去。”
　　
　　好一个神秘的孩子！我正想追问她一声“你到底干啥事？”可是她已经拿了小汽车，扭转身叫了声“舅舅，再见”，就象一只百灵鸟似的翩翩飞出了家门。
　　
　　“难怪姐姐不放心，”我心里想：“一定要把这个‘谜’揭开来。”
　　
　　下午，出去看望了几个朋友后，我便找红庆揭“谜”去，也算帮姐姐分担一点儿女之累。
　　
　　红庆家就在近前的一条巷子里。没三五分钟，我就来到了红庆家。红庆不在，他的一个叫小保的四岁弟弟正拿着一只小汽车，在院子里玩得起劲。咦！这小汽车不正是我送给小云的那只？我诧异起来。抬头看见红庆妈正在屋内的桌上低头写着什么，见我来了，放下笔招呼着，似乎对我的到来有点意外。可是当我说明了来意后，她竟哈哈大笑起来。
　　
　　“咱居委会郭老是个退休搬运工人，家里内外就一个儿子。儿子在四五十里以外的县化肥厂工作，每天早出晚归。郭老平时在家生活倒蛮安闲的，前几天出外，不知怎的，摔了一跤，跌伤了腰，竟不能起床了。这怎了得？儿子下班回来能待候他，可是白天哪来人呢？我正考虑在咱居委会找个闲人去照料他，哪知红庆晓得了。他说暑假开始了，他又没啥事，就叫我把这交给他担了。我一想，也好，现在不是兴儿童学雷锋做好事吗？于是我就答应了。哈哈，想不到小云那天正巧在我家跟小保玩，在一旁听了这话，也吵着要去。她说，她在幼儿园里老师也教她学雷锋做好事。我说：‘这是大人的事，你是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能做大人的事？’她不依，偏要去。对她有啥法子？每天红庆刚要起步，她正好来了。我还正在想，找小云妈管她一下——她跟了去，不是做好事，是给红庆添麻烦呀！”
　　
　　听了红庆妈的话，我这才明白了小云说她做了三天大人的“所以然”，我不禁笑起来了，并且答应红庆妈，明天定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去。过了一会儿，红庆妈象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噢，今天她还带来了一只小汽车，说是你回来送给她的。”我点了点头，红庆妈笑着说：“她已经把小汽车送给小保了。为的是每次红庆出去，小保赖着身子哭闹着，也要跟去。瞧你那外甥女儿对小保瞪着眼睛像小大人说：‘你要跟红庆哥哥去，就把小汽车还我！’小保怎舍得？这中午就不要跟了，只管推他的小汽车了。”
　　
　　“哈哈，”我不禁笑出声来了。心想，这孩子，我说怎的，先把小汽车给她不要，后来眼睛扑打扑打着又抢要了，原来她内里藏着这心眼儿。
　　
　　别了红庆妈，天色已经傍晚了。绚丽的晚霞把天空装饰得如锦如锈。在灿烂的霞光中，几只飞鸟在半空里盘旋着，似乎在嬉戏追逐，突然间又叽叽喳喳地叫着，一齐急切地飞向远方。望着远去的飞鸟，我想到小云现在也快要回来了，又想到她明天不遂愿，准要闹一场“哇哇”戏，自己又禁不住笑起来了。
　　
　　果不出所料，第二天早晨，“哇哇”戏开场了。她大声地呼哭着，拼命地舞着，一个劲儿蹬着脚，嘴里呱里呱拉不知道说的什么。后来终于被人听清了：要去报告老师，说妈妈和舅舅不准她向雷锋叔叔学习，不准她做好事。还说她是大人，不是小孩，小孩才在家里玩。
　　
　　我和姐姐全被她引得笑起来。不过她那“反抗”劲儿，倒确实叫人一时没办法。最后，姐姐吓唬她，说再哭就用绳子捆她。可是她毫无惧色，还是一个劲儿哭叫。
　　
　　“小云。”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门开了，进来的是红庆。
　　
　　“红庆哥哥，我要跟你到郭爷爷那里去！”哭声很快停止了。她飞快地奔到红庆面前，好像有人倚了，她即得胜，歪着头狠狠地看着我们。
　　
　　“我就是来带你的呀！怎么，哭鼻子了？你看大人从来就不哭鼻子。”红庆拉着她的手，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为她揩脸上的泪水。
　　
　　“红庆，不能带她去呀！”姐姐认真地说：“你又要照顾郭爷爷，还要受她缠，岂不多个累赘？喂，小云，过来！”说着又要去拉小云。
　　
　　“不，阿姨，小云没缠我！”红庆笑着看了看两只眼紧盯着他说话的小云：“小云可好啦！她守在郭爷爷床边，郭爷爷可真喜欢她。她唱歌给郭爷爷听，跳舞给郭爷爷看，还把平时老师讲给她听的故事讲给郭爷爷听。郭爷爷说，小云在他面前，不知怎的，身子就不那么疼了。还有，小云还抢着扫地，小云扫的地可干净呢！噢，她又是郭爷爷身边的通讯员，有时候我在屋外干活儿，郭爷爷要茶要水，全是小云传达给我。今天她没去，郭爷爷可想念她呢！硬催我来叫她。”
　　
　　“喔，真没想到——”我和姐姐同时怔住了。
　　
　　红庆说着笑着，又朝小云望了望。小云噘着嘴，用小手拍打着红庆，似乎不满意红庆说的话。
　　
　　“哦，小云不让说。”红庆又笑起来：“她早就给我说过，不许告诉任何人。她说，她们老师讲，雷锋叔叔做好事从来不告诉任何人，因此她也要我为她保密！”
　　
　　这时我才真正弄清了“谜”底，禁不住和姐姐相视大笑了。小云不好意思起来，她用力拉着红庆的手，似乎要钻到红庆背后去，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用两只乌亮的眼睛朝我睨了一眼，笑着，又飞快地扭过头去。
　　
　　“就是吹牛皮不好。”红庆又笑着说：“乱吹牛皮，说自己是个大人。”
　　
　　这一次，小云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了。她甩着红庆的手干脆躲到红庆的背后。
　　
　　“哇哇”戏在笑声中结束了。两个孩子走后，姐姐倒抽了一口气，算是知道了“谜”底放心了。
　　
　　自此，小云就天天去郭爷爷家。她匆匆来去，似乎比她妈妈还要忙，也要上班下班。我看在眼里，真感到有趣。
　　
　　时间过得真快，暑假眼看就要结束了，我将要回学校去，小云也要回幼儿园了。她告诉我，郭爷爷已下床了。一天她“下班”回来把送给小保的小汽车拿在手上，问她啥事，原来小保的妈妈给小保买了木头马，小保要骑木头马，因此将小汽车还给小云了。
　　
　　“你是大人，大人不玩小汽车。我给你把小汽车收藏起来。”我有意逗弄她。
　　
　　“不，我不是大人。郭爷爷、红庆哥哥还有好多好多人都说我不是大人。”小云眉毛皱起来，似乎显得很苦恼。睢她那模样儿，我又给她惹笑了。
　　
　　突然她凑到我身边，低声说道：“舅舅，我马上要回幼儿园去，郭爷爷没人跟他玩了，我把小汽车送给郭爷爷，让他玩小汽车。”
　　
　　“郭爷爷是大人，大人不玩小汽车。”我也假装低声对她说。
　　
　　“哦——，大人不玩汽车？”小云似乎才想到这一点，心骤然凉了半截。她怔了一下，突然抱着我的腿快活地叫道：“不，也许郭爷爷玩小汽车，我明天就给郭爷爷送去。”
　　
　　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又听到大人的训斥。我知道这是邻家孩子林林在哭闹。小云静听了一会儿，突然丢开我的腿，朝着大门外跑去。——孩子受大人训斥，她总是喜欢去看热闹。
　　
　　第二天中午，她蹦蹦跳跳地“下班”回来，手里拿着小汽车——显然她早上把小汽车送给郭爷爷玩，郭爷爷没接受。可是在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张画片。
　　
　　“舅舅，你看，郭爷爷不要小汽车，还送给我这个——”她快乐地把画片递给我。我一看，原来是雷锋坐在汽车上的照片。
　　
　　“舅舅，我们老师说，能像雷锋叔叔那样大，我就能当解放军了。我什么时候能长得象雷锋叔叔那样大呢？”她好奇地问着我。
　　
　　“二十年之后。”我随口回答说。
　　
　　“二十年？”她伸了伸舌头，似乎嫌时间太长了：“舅舅，我坐汽车能早点跑完二十午吗？”她瞪着大眼睛，显出很着急的样子。
　　
　　“坐汽车跑？能！”我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心中又有点好笑。
　　
　　“舅舅，这小汽车不能坐人。”她把小汽车在手中舞了舞：“雷锋叔叔开的汽车能坐人。舅舅，下次你回来给我带汽车要有雷锋叔叔开的那么大。”小云摆着我的手，恳切地要求着。
　　
　　“好！”我看着那稚态可掬的脸，假装镇静地答应了：“下次回来，给你带一只汽车一定有雷锋叔叔开的那么大。”
　　
　　姐姐走过来了。小云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姐姐的腿：“妈妈，下次舅舅回来给我带汽车，有雷锋叔叔开的那么大，我坐上汽车就跑得很快很快，跑完二十年，我有雷锋叔叔那样大了，我就当解放军。”
　　
　　“好！”姐姐被引得笑起来：“不过，雷锋叔叔把汽车不管开到哪里，都为人民做好事。你呢？”
　　
　　“我也做好事。妈妈，我现在不是已经做好事了吗？”天真的声音又把人引得笑起来。
　　
　　门外又传来了林林的哭闹声和他爸爸的训斥。
　　
　　“舅舅，林林自己把小汽车丢了，可是他还要小汽车，昨天被他爸爸拍屁股了。我把小汽车送给他。”小云看着我的脸，认真地说道。
　　
　　“嗯，以前抢人家的小汽车，现在送小汽车给人家，值得表扬。”姐姐朝我挤挤眼，有意这样说。
　　
　　“我们老师说，强盗常常抢人家的东西。强盗是坏人，我不做坏人，要做好人。”说完朝她妈妈吐了吐舌头，笑着斜睨了一眼，捧着小汽车仍象一只百灵鸟似的翩翩飞出了家门。
　　
　　想着小云刚才的话，我心里不禁一动：多么好的孩子呀！生活在我们祖国的大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饱吸着世界上第一流的营养。才这点点大的年纪，精神世界就如此美丽。她现在根正苗壮，将来——也就是小云盼望长大了的二十年之后，叶荣枝茂。而在我们祖国的大地上，又何止一个小云呢？遥望二十年之后……我脑海中骤然出现了一幅绿树成林、繁花似锦的祖国画图。
　　
　　我抬头看了看姐姐，她大概也在想着小云，脸上挂着欢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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