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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动物散文中知识分子形象分析——以《文鸟》《猫之墓》为例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艺术 热度: 24117
□褚婉彤 黎跃进/文

  夏目漱石是日本近代文豪,在其创作中,经常通过动物刻画知识分子形象。《文鸟》《猫之墓》两篇动物散文塑造了逃避、冷漠、利己和忏悔的知识分子形象。其中对文鸟和猫的生活习性、情态的生动描绘,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具有简化叙事和以小见大的功能。夏目漱石的第一部小说《我是猫》就以“猫”的视角来塑造知识分子形象,两篇动物散文延续了这一创作思路,把动物描写与知识分子形象塑造相结合,这一创作思路也体现了夏目漱石生活艺术化的“余裕”思想。以动物描写知识分子形象,既能表现人物内在的深层心理和明治时代知识分子的复杂矛盾性格,也将严肃的社会时代主题进行日常化的轻松处理,体现了夏目漱石深厚的艺术功力。

1 动物散文中的知识分子形象

夏目漱石的作品中塑造了许许多多知识分子的形象,反映了夏目漱石不同时期、不同生命体验下,变化的精神世界。《文鸟》与《猫之墓》两篇散文创作时间相近,其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也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些共同点正是当时社会背景下的知识分子群体的普遍特征以及夏目漱石的内心映射。

1.1 怯懦逃避

夏目漱石笔下的知识分子在新旧时代的夹缝中艰难求生,既不满黑暗的社会现实又无法找到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只好选择逃避现实。这些知识分子既不敢承担责任,也不敢做出行动,因此怯懦充当着社会生活的看客。

  《猫之墓》中,猫被邻家“金花猫”欺凌,而妻子和“我”却以“猫老了”为借口,对猫的悲剧视而不见。文章中猫的悲剧象征着这个黑暗的社会对人的戕害,猫的病情逐渐严重,也就代表着社会的矛盾日趋激烈,而身为知识分子的“我”选择逃避现实,甚至自欺欺人,无视问题,以求获得暂时的安宁。

  《文鸟》中“我”的逃避行为则更加明显,一开始照顾文鸟是“被逼”“不得不”,还未开始就设想退路,逃避应当承担的责任,甚至到最后文鸟死亡也一直如此。《文鸟》中的知识分子“我”主要是逃避自身扮演角色——饲主的责任,从养鸟前到养鸟后,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我”的内心活动,“我”不断地逃避,想要通过逃避寻找世外桃源,内心却又因逃避而受到道德的谴责。

1.2 冷漠旁观

夏目漱石笔下的知识分子是冷漠的,他们清醒地看到社会出现的问题,却又对周围的人与事不理不睬,甘愿做个冷漠的旁观者。究其原因,是知识分子悲观的态度以及对于入世的恐惧心理。

  《猫之墓》中,猫生病,女仆除了送食物从不理睬它;“我”与妻子都不作为,表示“没有法子”。正是这样的冷漠旁观造成了猫的死亡。《文鸟》中“我”的旁观与《猫之墓》中的“我”的旁观的表现手法略有不同。在《文鸟》中,夏目漱石利用对比手法来表现“我”的冷漠:三重吉热爱文鸟,对鸟、鸟笼、养鸟要领如数家珍;而“我”始终保持着冷漠的态度,令热情的三重吉都无言以对。这正是清醒的认识到社会弊病却又不愿反抗的知识分子的写照。

1.3 利己主义

1910年前后正值夏目漱石思想的转变期,“他把注意力逐步从外部世界转向人们内心世界,从对外部世界黑暗的批判转向对人们内心世界黑暗的批判。”这其中突出对私心的批判,“既发掘别人的私心,也发掘自己的私心。[1]”

  《猫之墓》更突出“我”“妻子”“女仆”行动上的利己:“我”担心生病的猫会呕吐而弄污东西,毫不留情地将它逐出。而《文鸟》则更侧重心理描写,文中两次提到“好鸟笼要花二十元钱”。于“我”而言,等待的焦虑不是出于对文鸟的喜爱,而是出于害怕利益受损的焦虑,突出了“我”对金钱的在意,对利益的追逐。“我”收到文鸟后,连续六天“起晚了”“又起晚了”“依然睡觉”的描写,深刻地揭露了“我”的自私又不负责任的行为,笔锋犀利。

  夏目漱石生动刻画出明治时期新旧交替、矛盾冲击中人性的阴暗与利己,既融合了作者自身的见闻与感受,也折射出日本于时代变迁中暴露的人性弱点。

1.4 忏悔自责

夏目漱石所描绘的知识分子在坚持利己主义的同时,“他们也具有一定的反省精神和社会伦理道德意识,对自己的自私行为深深自责、内疚,不管采取何种方式也无法摆脱罪恶感,长期得不到内心的安宁”,他们“伤害了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受到道德良心的遣责,背上沉重的道德包袱不得展舒颜。[2]”

  《猫之墓》中,猫死后妻子态度大变“突然嚷起来”,孩子也“忽然爱起猫来”,一家人对猫的态度骤然发生转变,然而逝去的生命不可挽回,徒留后悔与自责。另有《文鸟》中,每当“我”没有早起,忘记给文鸟换水、喂食,都会愧疚不忍,可直到文鸟因照顾不周死去,“我”都没有改变“我”的行为。忍受内心道德的谴责却不思改变,这大概是造成知识分子悲剧的主要原因之一。

  “亲身在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体验过、又在后起的资本主义国家——日本生活的夏目漱石具有先知先觉者的敏感和洞察力,他用手术刀去解剖资产阶级意识的核心——利己主义。这种对利己主义的揭露和摧毁是夏目漱石小说的独创主題之一,也是成就之一。[3]”

  以上,我们对夏目漱石两篇动物散文中的知识分子形象做了剖析,并且对他们复杂的性格做了分类概括:1)面对难以改变的现实、无法克服的困难,知识分子们会选择逃避;2)在个人主义至上的思想指引下,面对黑暗的社会,知识分子们会做个冷漠的看客;3)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所带来的极端的利己主义也在腐蚀着知识分子;4)而自身所受到的教育让知识分子具备较高的伦理道德意识,因此他们无可避免地感到自责。“从总体上来看,他的作品大致反映了明治时期知识分子的一颗痛苦而不安的灵魂,反映了他在东方思维和西方文明、在虚幻理想与残酷现实、迂腐守旧与拜金大潮之间的艰辛求探与惨痛折磨。[4]”

2 动物描写对知识分子形象塑造的作用

“‘文学就是人学’,文学世界中的动物形象或多或少都受创作主体的影响,是人为化的产物。[5]”两篇散文均以动物命名,作者描写动物所费笔墨甚多,“动物必然在文本中占据一个相对重要的话语空间。因此,动物叙事中的人物研究实则要涵盖‘动物’与‘人物’两个维度。[6]”夏目漱石通过描写现实生活中的、动物性十足的动物形象来衬托知识分子形象并向读者传递写作思想。因此对动物描写在辅助知识分子形象塑造上的作用的研究是十分有必要的。

2.1 简化叙事,快速勾勒人物形象

夏目漱石所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真实具体,展现出多个不同侧面。“夏目批判的不是一个角度,而是进行多元化的批判。他批判了日本近代文明的腐朽,批判了知识分子的怯懦,批判了社会现实的阴暗。[7]”而如此复杂的知识分子形象却在简短的散文篇章中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这正是动物描写的功劳。

  《猫之墓》中,猫死后,妻子、车夫、女仆、孩子,众多人物纷纷出场,展示了对猫的不同态度,寥寥数语构建出一个微型的社会,更突出了“我”的形象。如《文鸟》一篇,以文鸟为线索,从“购鸟-养鸟-悼念鸟”来写,“我”对文鸟的态度几经变化,作者借动物描写成功反映了知识分子的复杂心理活动。

  散文受限于篇幅,无法像小说一样,拥有“深入细致的人物刻画”或是“完整复杂的情节叙述”以及“具体充分的环境描写”[8]。夏目漱石将动物作为线索串联情节,利用人与动物的互动以精炼的语言勾勒人物形象。

2.2 人兽互鉴,衬托人物形象

动物描写的作用还体现在烘托背景和衬托人物形象上。两篇散文中的动物都十分沉默,它们不像《我是猫》中的“咱家”以辛辣的语言讽刺社会黑暗,它们更近似真实的动物,面对人的不公对待只能沉默以对,然而“有声的动物固然可以传达给读者大量的信息,但无声的沉默的动物并不是全无意义,有时它甚至能够释放出有声动物难以传达出来的信息。[9]”

  《猫之墓》中猫面对病痛只是“悄然地”“和顺地”睡着。而文鸟面对“我”的粗疏照料,“没有显出任何抱怨的脸色”“全无一丝怨艾”“天真无邪”“很满足的样子”。夏目漱石描绘的动物形象与知识分子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动物的天真与善良衬托下,知识分子身上的人性丑恶愈发无所遁形。并且,猫的沉默和文鸟的温顺渲染了黑暗、压抑的环境氛围,最后两只动物均以悲剧性的死亡收场,也从侧面衬托了知识分子孤独苦闷的心境。

2.3 以小见大,照映复杂人性

“动物可以作为人类的某种道德品质的指涉,作者通过塑造动物形象反衬人类。[9]”漱石散文中的动物通常只是沉默着,却能带领读者从客观的角度冷静审视作为主角的知识分子的内心。

  两篇动物散文中,作为主人公的知识分子避世隐居,整篇文章的视角都局限于狭小的庭院,然而知识分子与动物的相处过程中,所表达的对利己主义的批判,以及对真善美的弘扬的意义辐射整个社会。夏目漱石对社会问题的认识十分深刻,叙事时并不空谈,而是利用常见的动物形象和平实的生活场景辅助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以小见大,成就经典。

3 利用动物塑造知识分子形象的原因和意义

3.1 原因

3.1.1 利用动物叙事的传统

  夏目漱石的第一部作品《我是猫》就开创性地以猫眼看世界,这在日本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此后,夏目漱石在小说、散文中也多次出现动物描写,巧妙运用动物形象辅助创作也成了夏目漱石文章的一大特色。《我是猫》中,夏目漱石借助动物的视角向读者展示了知识分子的生存境遇,以幽默而辛辣的语言批判知识分子的软弱,同时也表达了对知识分子的深切同情。而在散文创作中,夏目漱石也延续了这一创作风格,把动物描写与知识分子形象塑造相结合,达到批判现实的目的。

  3.1.2 生活中的有感而发

  夏目漱石的散文取材于日常生活,是“生活的艺术化”。《我是猫》中的主角,原型正是夏目漱石所饲养的一只猫,在猫去世后,夏目漱石创作了散文《猫之墓》来怀念死去的爱猫,记录自己与猫的故事。而漱石作为知识分子群体的一员,在叙述自己与猫的故事时,塑造知识分子的形象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再自然不过。

  虽然夏目漱石的散文记录的是生活中与动物相处的琐碎点滴,充分地体现了“余裕”的审美观,但“余裕”不等同于“避世”,“他所说的‘余裕’情趣虽然带有‘忙里偷闲’“以苦为乐’的俏皮色彩,实际上是提倡积极感受生活矛盾的美学观点,是认真入世的。[10]”同时夏目漱石出于对自身知识分子社会责任的担当,在清醒地认识到社会弊端后,积极地为改良社会做出努力。因此,夏目漱石在描写动物的同时也坚持塑造知识分子形象,来达到批判现实、探寻出路的社会意义。

3.2 意义

前文分析了夏目漱石利用动物塑造知识分子形象的原因,下面对其意义加以论述:

  动物描写有助于塑造知识分子复杂的性格,表现他们隐秘的内心世界,使得知识分子形象更加鲜活真实,成就了世界文学画廊中的永恒经典。并且,知识分子复杂矛盾的内心,正映射了夏目漱石对解决明治社会问题的不懈探索,是后人认识明治社会风貌的宝贵素材。不仅如此,夏目漱石通过深入挖掘明治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表达了对社会问题的深刻批判和对道德人性的深入思考。

  而这样严肃而宏大的主题没有流于空洞的说教,正是动物叙事的功劳。借助动物描写和日常化的叙事将哲思展示给读者,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如此举重若轻的艺术表现手法让夏目漱石成为享誉日本的“国民大作家”。时至今日,夏目漱石的作品仍然震撼人心,对于我们提升自身道德修养、践行社会责任有重要启发意义。

4 结论

首先,夏目漱石利用动物描写塑造知识分子形象在日本文学史上具有创新意义,为后继者提供了新的创作思路。并且,通过动物塑造出生动形象的知识分子群像,让人们对明治时期的知识分子群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也有助于人们认识复杂的明治社会。同时,夏目漱石借动物散文对知识分子人性弱点的批判对当今时代仍有深远的启示意义。最后,动物作为“人类文化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人与动物的关系是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之一,研究动物描写对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将有助于人类客观审视自身、思考文明进程。■

  引用

  [1] 何乃英.展示内心冲突批判利己主义——评夏目漱石后期三部曲的思想倾向[J].河北大学学报,1989(1):50-55.

  [2] 夏爱元.论夏目漱石小说中知识分子的悲剧性生存模式[D].湘潭:湘潭大学,2006.

  [3] 倪玉.对利己主义的无情揭露和鞭挞——夏目漱石的《心》试析[J].外国问题研究,1986(1):8-11.

  [4] 宋馨华.读夏目漱石的《我是猫》[J].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2(3):20.

  [5] 赖桂珠.浅析文学世界中的动物形象[J].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2(6):77-78.

  [6] 陈佳冀.中国当代动物叙事的人物角色类型研究[J].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13(39):22-30.

  [7] 季素琼.外国文学中动物形象在文学中的价值——以夏目漱石《我是猫》为例[J].商业文化,2012(1):336.

  [8] 刘丹,高琳.关于文学理论在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中的应用——评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9] 黄丹.芥川龙之介作品中动物形象研究[D].南昌:南昌大学,2015.

  [10] 程麻.沟通与更新——鲁迅与日本文学关系发微[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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