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于欧美音乐的电影音乐从一开始就具备了“模仿”性质。西方的交响乐、爵士乐、华尔兹等对中国电影音乐的影响巨大。然而,电影音乐创作者在电影的民族化的道路上进行过艰辛的探索,在政治和商业的双重压力下,这种“民族化”的探索显得难能可贵。本节将详细探讨中国电影音乐的民族化进程。
1 京戏经典唱段的重现
1905年的北京,中国出现了第一部电影《定军山》,这部具有开创性的影片以京剧唱段作为基础,展现了中国特色的戏曲风格。虽然属于无声影片,但是《定军山》(如图1所示)在放映的过程中往往会在现场加入演唱环节,重现国粹的声音魅力。巧合的是,香港拍摄的第一部故事片《庄子试妻》由粤剧《庄周蝴蝶梦》改编而来。有声电影发明之后,《歌女红牡丹》《虞美人》两部蜡盘发音的影片也体现了民族音乐的风采。其中,《歌女红牡丹》中插入四个京剧唱段,分别是:《穆柯寨》《玉堂春》《四朗探母》《拿高登》。《虞美人》中插入《小桃红》《寒江残雪》《昭君怨》等广东地方音乐。虽然受到西方电影音乐的影响,但是在有声电影发展伊始,中国传统戏曲已经介入了电影领域,制造出一系列“视听奇观”。观众为能在银幕上看到和听到自己耳熟能详的唱段而叫好,毕竟民族音乐的“移植”是令人惊奇的。值得一提的是,在早期有声片(1949年以前)的创作过程中,主创人员是由郑正秋等第一代电影人组成的,深谙中国传统文化的创作人员自然倾向于民族传统唱段。图1 《定军山》:京剧与电影的结合
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的许多电影都留有京剧的印记,如古装电影的服装直接挪用京剧中的服装样式;而且有些电影直接是从京剧改编而来。
事实上,20世纪30、40年代,京剧在中国处于发展的低潮期,急需吸入新的养料,获得再次发展的机会。而电影界也试图以“京剧”这一成熟的艺术形式开拓出新的观众市场。20世纪40年代初,华北电影公司倡导“京剧电影化”,主张将知名的京剧唱段搬上电影。(如表1所示)
表1 演员演唱的电影京剧唱段
华北电影公司制作的京剧影片有《御碑亭》《孔雀东南飞》《盘丝洞》《十三妹》。当时有评论称:“电影的趋势,由默片而有声,由有声而偏重歌舞,有偏重歌舞而趋向古装,由趋向古装而又电影戏化—甚至把整个的京剧搬上了银幕,这样的急速变化,怎能不引起人的注意呢?”在所有的京剧电影演员中,功夫最好的当数李丽华。她在未入电影界之时,曾从女伶章遏学过京剧,下过苦功。她嗓子好,唱的字腔清楚,有韵味,而且身段讲究,武功不难看,最难得的是她的表情到位,眼神十足。有报道称:“李丽华演《醉酒上》唱《海岛冰轮初转腾》,一段平板,且唱且作,无美不伦;演《红霓关》前半唱《东方氏》,起打干净利落,表情惟妙惟肖,比起四小名旦来,似乎没有多大的逊色……”据说李丽华对于京戏来说具有家族渊源,其父是名小生李桂芬,母亲是名旦张少泉。因而李丽华之于京剧应当是“天分使然”了。
演员袁美云也是从京剧起家,她10岁时就开始了京剧舞台生涯,老师是李琴仙、于莲仙和票友顾慕超。据说在进行京戏训练时,袁美云从未受过批评,这在京剧界是十分罕见的。袁美云与电影的结缘始于“天蟾舞台”的一次演出。当时,天一公司的老板邵醉翁正在天蟾看戏,发现袁美云很适合上银幕,而且当时天一公司正在摄制有声片《游艺大会》,于是邀请袁美云参与演出《游龙戏凤》一幕。从那之后,袁美云与天一公司正式签约,拍摄了多部京剧电影和歌舞片。
2 吴歌曲调的重现
苏南地区的民间曲调拥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其中蕴藏着深厚的民族传统和历史记忆。相传公元前13世纪,殷商末年周王派长子到江南无锡建都,在这个地区实行“以歌养民”的政策。吴歌文化距今已有3000年的历史,范围涵盖苏南、浙北、上海等地。其中苏南民间曲调也属于吴曲范围之内。明代正德年间,苏南地区出现了“唱春”的传统。清代时“唱春”与“滩簧”等艺术形式在江、浙沪等“吴语地区”广为流行。所谓“唱春”,是指每年在新年到来之际,民间艺人都会到游走于各大村庄,为乡亲们演唱民间小调。在每年更换财神像的时候,“唱春”形式受到极大欢迎。这些民间艺人往往可以现场编词,在每家每户门口演唱,迎合听众的口味。经济条件好的家庭会给唱春的艺人一定的酬劳。民间艺人还会去各大饭馆进行演出,唱春的演唱形式有多种,其中一种就是两人形式,一人拉胡琴,一人演唱。
有历史资料记载:常州唱春,起先有二人演唱(双档),后多为一人演唱(单档),身背褡裢(称乾坤袋、龙袋),一手持春锣(二斤重,寓意南北二京),一手持绘有龙凤图案的敲板(或无图案的素色板,板长13寸,寓意13省)。
演唱的曲目以七言为一句,以四句为一迭。除了第三句之外,其他几句基本都是押平韵。对比苏南地区“唱春”的演唱形式,我们不难发现《马路天使》中周璇演唱《四季歌》(如图2所示)中的演唱形式与其极为相似。目前中国电影史界认为,《四季歌》改编自苏南小调《哭七七》,这是确实的。《哭七七》的曲调是由《孟姜女调》发展而来,《孟姜女调》则是由“唱春”发展而来。从音乐形式上来讲,《马路天使》中的《四季歌》与苏南唱春的传统有非常直接的联系。其工整的结构、押韵的词藻,使得音乐朗朗上口,便于传唱,因而获得了广泛的传播。
图2 《四季歌》使周璇红遍大江南北
《四季歌》是由著名作曲家贺绿汀创作的。贺绿汀出生于湖南邵阳县,自小受到家乡民歌、民谣的影响。他曾经叙述过自己从小接触民歌的经历:邵阳是一个多山的地方,无广大平原,父亲是一个勤劳的农民,业余常与亲族组织祁剧清唱团体,以锣鼓胡琴为伴,俗称“板凳戏”。乡中遇有喜庆常被请参加,有亲友去世时,则彻夜在死者停柩处唱挽歌或祁剧,以示与死者最后的诀别,笔者出世时这个团体虽然已经没有了,不过他们仍不能忘他们的曲调,每于田边山上,时常可以听到他们的“高腔”,使山谷发出回声……
贺绿汀不仅受到湖南家乡民歌的影响,而且还勤于收集其他地区的民歌。他每到一处,都会走到民众中间,收集民歌的曲调,在他的音乐创作中,这些民歌曲调成为极为有益的素材。在为《马路天使》创作歌曲时,贺绿汀巧妙地使用了苏南小调的形式。在创作《四季歌》时,贺绿汀还使用了对位法,也就是借助西方作曲理念对原有的民族音乐进行了改编。
《天涯歌女》是由苏南城镇的民间音乐《知心客》改编而成。《知心客》的原作者是著名民间艺人张仰求,张擅长民间小调和民间丝竹乐器,有“琴王”的美称。20世纪30年代,张仰求被请到上海为歌女、歌妓编写曲目,《知心客》就是这一时期张仰求根据民间音乐改编而成的。据资料记载,田汉、贺绿汀为了收集音乐,也会到娱乐场所欣赏歌妓的演出,无意之中发现《知心客》,后经精心改编而成《天涯歌女》。
在1935年的影片《船家女》中,也出现了吴歌风格的音乐《西湖春晓》。笛子的悠扬与琵琶相结合,形成具有苏杭地区特有的委婉与抒情色彩。影片《船家女》以西湖为背景,描写了船女以划船为生,最后被黑暗的社会所迫害的故事。影片中景色优美的西湖体现了船女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音乐《西湖春晓》以民族音乐的形式衬托出西湖的美丽景色。自然界的美好与反动统治者的压迫形成鲜明对比。
3 唐宫廷乐曲的重现
在影片《脂粉市场》中出现的音乐《将军令》是以笙为主调,以扬琴推动的民乐组合。《将军令》源于唐朝的皇家音乐,拥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将军令》的曲谱和演奏形式众多,包括扬琴曲形式、琵琶曲形式、古筝曲形式、吹打乐形式等。乐曲的本意是表现古代将军升帐时的威严庄重、出征时的矫健轻捷、战斗时的激烈紧张。《将军令》常用于戏曲开场,或为摆阵等场面伴奏,民间艺人通常演奏词曲以为节日增加气氛。民族音乐笙最早出现于《诗经》的记录:
鼓瑟吹笙。按笙有竹管十七,环植匏中。匏或以木为之。管末削半露窍,以薄铜叶为簧。点以蜡珠其上,以为定音之用。小笙亦十七管,惟第一,第九,第十七管,不设簧;有簧者凡十三管。
《脂粉市场》的《将军令》中,笙作为主调音乐,经由扬琴的推动,形成逐步前进的节奏,加之鼓、锣等打击乐器的映衬,以及编磬清脆、明亮的敲击声,构成浓郁的民族风格。
唐朝宫廷乐曲一般喜用升FA调,此处的《将军令》也是如此,曲调显得威严、华丽。《脂粉市场》中《将军令》的音乐不仅起到转场作用,还反映了影片的主题,因为《脂粉市场》的主旨在于女性自食其力,获得自由和独立,摆脱依附于男人的命运。《将军令》的音乐中包含着“出征”“战斗”的等内涵。因而,电影创作者对于音乐的使用并不是随意的安排,而是独具匠心,赋予深意。
从调式上来看,此段音乐属于羽调雅乐。羽调雅乐是“唐二十八调”之一,象征着皇家音乐的高雅与威严。影片《脂粉市场》是一部市民气息浓厚的电影,重在描写一位女性与男权社会抗争的故事,《将军令》的反抗精神与影片达到了很好的契合。有电影史学者认为此电影的格调不高,是十分庸俗的市民电影。本文持相反的观点,至少在音乐的运用上,《脂粉市场》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美学高度。无论是音乐与剧情的融合,还是音乐在影片中发挥的结构性作用,都使本片成为早期有声电影中的佼佼者。
从音乐的功能来讲。整部影片被传统音乐《将军令》分成许多小部分,《将军令》成为影片转场的象征,此时,音乐对于影片的结构起到了关键作用。每次《将军令》响起,画面都会出现字幕,用以交代将要发生的故事情节。虽然字幕的形式属于无声电影的艺术方法,但是字幕与民族音乐的结合却使影片《脂粉市场》充满了现代性和艺术美感。在此,《将军令》是以影片的单主题音乐出现的。电影中的音乐主要分为四大类:主题歌、插曲、主题音乐、场景音乐。主题音乐又可分为单主题音乐和多主题音乐。主题音乐能表达一定的思想感情、性格特点等,并可作为乐曲发展的基础。它是电影中的核心音乐,与主题歌曲一样,主题音乐能对电影的内容、思想情感和人物形象起到揭示和深化作用,并贯穿全剧剧情、作品艺术风格。它可以把人们带到特定的历史情境、文化氛围或某种情感范畴中。由于没有歌词,所以主题音乐拥有更大的想象空间和包容性。主题音乐在电影中会多次出现,出现的位置十分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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