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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西维亚·乔迈动画电影的讽刺和理念纠葛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艺术 热度: 14384
□李泓瑾 赵建梅/文

  西维亚·乔迈(Sylvain Chomet)是法国动画电影导演。他的作品仍保留传统动画的元素,以夸张怪诞的造型与默片作为特点,在尖锐的现实讽刺中融入亲情、爱情等美好理想。但由于西维亚·乔迈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剧情安排充斥着讽刺欲望,使得其传统人文关怀主题被掩盖,而其作品剧情核心结构与表现元素的相互纠葛,又造成了观众理解认知上的模糊。在《疯狂约会美丽都》中角色造型夸张与讽刺细节冗杂,掩盖了影片核心的情亲主题;而《魔术师》虽然在影片整体画风上获得了与主题的一致,但深层隐含的讽刺结构仍暴露了作者理念的纠葛困境。

  随着近几年中国电影产业的不断发展,国产动画电影也由早期的低龄向、低成本小制作渐渐走向成熟的产业化之路。《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作品在资金、技术等方面达到了新的水准,其受众也已经扩展到青年甚至成人。面对逐渐繁荣的国产动画电影市场,大量影迷对未来中国动画电影产业持乐观态度,部分影评人也认为就此开启了中国动画学派的“复兴”“进击”[1]。但过分乐观并不可取,原因有二:从动画制作角度看,爆火的几款电影基本上都采取了当下惯用的3D动画制作模式,特效和美术设计的技术含量并未超越皮克斯、梦工厂等欧美大厂;从剧情设计角度看,它们仍然沿用了迪士尼动画电影的主角养成路线,核心思想也不外乎个体自由、尊严等常谈,只不过在套路上使用中国古典神话传说进行增绘。

  相较于对美国式自由民主论调的亦步亦趋,我们更应关注欧洲动画电影所展示的独立思想,结合中国古典美学进行再创作,从而真正完成所谓“中国学派”的自我认知。法国动画电影是欧美动画电影的重要力量,其整体绘画风格偏向怪诞与严肃,情节则以对现代文明的批判、快餐文化的戏谑与人性讽刺等现实主义题材为主。可以说,在动画所能够表达的人性深度与社会广度上,法国动画电影才是我们真正应当学习的对象。如何从迪士尼、皮克斯等成熟的商业化模式和模式化的“探讨人生命题”中跳脱出来[2],在丰富的动画技术的支持下展现出丰满而独特的动画品格,才是目前“中国动画学派”所面临的真正挑战,也是在继《大圣归来》等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自身的合理方向。

1 讽刺形象的建构

人物形象的夸张与变形是动画电影独特的表现手法,但美国商业动画电影与欧美文艺动画电影的形象夸张取向却有很大不同。在商业动画电影中,夸张的形象设计往往着重于突出次要或反面人物的特征,从而达到讽刺与滑稽的效果,而主要人物的形象则相对写实,或是以部分特点突出其性格。可见商业动画电影的形象夸张主要目的在于抓人眼球,同时做出简单的人格隐喻,并不超越观众的期待视野。比如,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幼年哪吒的黑眼圈格外突出,咧嘴的宽度也远超常人,给人以乖戾感;而成长之后的少年哪吒虽然还保留着标志性的黑眼圈,但其身材修长壮硕,相貌英俊,给观众以愉悦的观感。这种形象建构方式可谓是美国商业动画电影大厂的标准范式:

  为了达到滑稽的目的,就要将这些特征进行夸张放大,于是我们看到《超人总动员》的超人先生上身的宽度远远大于腰部和腿部,《美食总动员》里大厨奥古斯特胖的只有肚子没有大腿……人对动物和物的模仿是身体戏仿引发笑的一种形式[3]。

  西维亚《疯狂约会美丽都》中的形象建构则不仅仅是对其他事物的戏仿,而含有深层隐喻成分,从而加深了讽刺的力度。在这部电影开头展现了一段旧录像,内容为“美丽都”三重唱组合的表演。其动画风格与整部动画形成差异——黑白颜色,人物形象浑圆,线条滑利而缺乏质感,表情夸张,在行动时常伴有身体的变形。这些其实本属于早期迪士尼的动画风格。

  这种集群式的形象构建比碎片元素的夸张更为高明,因为它所使用的讽刺隐喻并非生理性的,而含有历史与文化的内涵。两种动画形象建构的对立其实显露出西维亚对迪士尼开启的动画形象审美的嘲讽。在迪士尼风格与法国风格之间,可爱活泼的迪士尼画风被西维亚用来描述美国的浮华与混乱:身材肥胖的贵妇人,猥琐的小绅士,填满整个舞台的巨婴等;而主线故事的画风粗糙而怪诞,却用于表现出旧时代的亲情与自然,其反讽的意图可见一斑,也不由得让人惊叹其独特的艺术旨趣。

  但存在的问题却正在此处——动画人物的夸张形象虽然承载了西维亚的讽刺意图,却不可避免地附加上猎奇,造成妨害主题表达的喧宾夺主。在《疯狂约会美丽都》中,孙子的青年形象十分古怪:无神的双眼、枯瘦如柴的上半身与过度发达的下半身、巨大的鼻梁与细缝般的嘴巴。在这些设计中唯一与主题相关的就是其眼神,代表了他从小的自闭症,而身材的设计是对自行车运动员的夸张,面部则夸张了白种人的生理特征。类似的夸张在商业动画中并非罕见,但西维亚将其夸张到令人不适的程度却是值得思考的。

  不难推测西维亚的动机——对固定范式的破坏,背叛观众的期待视野从而引导思考。但由此产生困境:怪诞与猎奇的参与对亲情这一传统主题所制造的张力以何为限度?这一张力的不足自然会令影片重回商业动画的老调,但张力的过度则必然撕裂主题与表现的统一,造成负面的多义性。许多观众的视线被这些古怪的形象所误导,从而对本来简单的剧情产生的过度乃至错误的解读。在小男孩长大后,他的奶奶帮助他进行自行车的训练。这一本应温馨的场景被西维亚设计的近乎恐怖:跛脚的奶奶不停吹哨督训孙子,孙子则一副死人模样,有气无力;回家后吃的晚饭是混杂着鱼骨的绿色糊状物,椅子下设置了体重计,吃不到两口便到达了限定体重不能再吃,投喂给养的肥狗……无怪乎有的观众为此惊异,甚至于早早开始分析这部影片是否是在讽刺严酷的家庭教育以及父母功利心对孩子的压抑[4]。

  西维亚并非不能认识到这种形象夸张带来的主题偏差,但他似乎有意制造这种效果使得表达暧昧化。美丽都三姐妹是影片中的正面人物,但作者却设计她们利用手榴弹炸湖里的青蛙吃。闲庭信步的贵妇人端坐在湖旁,一边撑着伞一边拿着小网,而天空正下着一阵由青蛙的残躯组成的血雨。幽默背后的恐怖很难被单纯理解为对都市中贫困现象的批判,因为种种夸张隐含的深意似乎可以在“动画”这一语境中被消解,变成无稽的幽默或戏仿。但被取消了意义的设计对主题的表达究竟起到什么作用,是不可回避的话题。

2 讽刺情节的设计

除却形象建构的奇诡怪诞,西维亚作品的情节设计也别具一格。必须从两个层面来理解西维亚作品的情节,即作为深层结构的中心思想和组成这一结构的具体情节。在一般的商业动画中,二者并不构成戏剧性,因为前者是浅显明晰的,后者则不过是在其之上增添的一些点缀。在皮克斯动画电影《美食总动员》中,其核心思想是通过一只老鼠的烹饪去表达“人人皆可烹饪”(Anyone can cook)的前代厨神精神,但构成情节主线的却是青年厨师小林与甜姐的恋爱、与史老板的产业争夺,是一个添加了爱情线索的王子复仇套路。简单来说,这些情节实际上对主题不起到隐喻作用,仅仅让电影的商业性成为可能,是观众所期待的恋爱、冲突与所习惯的故事发展荟萃。

  而西维亚作品的特殊之处在于如何处理二者的辩证关系。《疯狂约会美丽都》讲述了一个奶奶从黑手党里解救自己孙子的故事,而《魔术师》则讲述了一个过气魔术师抚养小女孩长大并最终分道扬镳的故事,主体结构很简单,所以主要的表现力集中于细节设计。笔者将以两个情节设计重点展开讨论:第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是主线剧情所发生的时代与地点设定。在《疯狂约会美丽都》与《魔术师》中都存在时间交替的二重空间。《疯》中的奶奶和孙子居住在法国乡村,而孙子被黑手党绑架带到了现代大都市“美丽都”;《魔》中的魔术师从大都市来到小山村遇到了小女孩,而小女孩则跟着魔术师一同去了大都市。“乡村—都市”的转化隐喻着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对立,而这也构成了西维亚作品讽刺内核的中心。《疯》的核心情节虽然是奶奶营救孙子,但却并未大费笔墨描写奶奶与黑手党的斗争,而着重于奶奶前往大都市的艰难,在大都市的境遇以及“美丽都三重唱”姐妹的生存困境。而故事的结束是黑手党在大桥上为奶奶所毁灭,奶奶和孙子一同逃离美丽都回到乡村。

  这其中我们不难看出隐藏在主线之下的深层结构。亲情的发展基础是以农业文明的静穆和谐为基础的,而美丽都这样的现代都市则滋生着罪恶与腐败,黑手党以此为据点以人命为赌博的筹码。所以笔者以为,西维亚《疯狂约会美丽都》的核心矛盾是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的矛盾,人性美与草菅人命的矛盾,而并非单纯情亲与反情亲的矛盾,“彰显出了现代符号统摄下的人类生存环境的异化, 是之于现代文明对传统文明侵蚀下人际关系嬗变的反思与批判。[5]”亲情主题不过是一个过去时代挽歌中最响亮的音节,被挑选出来作为时代的表征,而批判的机锋真正指向的是“自由女神”满脑肥肠、贫民区藏污纳垢的大都会,以及滋生这一场域的当代文明。

  这样就引出第二个关注要点:在主线剧情之外的情节设计所构成的语境。笔者以为这正是西维亚作品的症结所在。由于深层建构的掩盖,以及对于动画中夸张、讽刺元素泛滥的不加节制,使得构成深层结构的细节难以形成统一的语境,也令作者的人格暧昧不明。在明显隐喻美国的美丽都,所有人都是夸张的梨型身材,婴儿的重量可以撞坏行驶的汽车。前文提及西维亚在《疯》的开头用迪士尼风格表现了美丽都的奢靡混乱,这还可以理解为一种时代隐喻,可是在三姐妹居住的贫民区中,公共厕所马桶里漂浮的粪便却拼成了米老鼠图案,就恐怕是一种对于商业电影的过度讽刺了。

  原本的时代隐喻似乎变成了商业与政治之间的攻讦与玩笑,损害了主题所应具有的严肃品格。当然,这可能是一种我们难以理解的西方式幽默——迪士尼动画《唐老鸭从军记》是一部征兵宣传动画,可动画内却将军队生活表现得滑稽怪诞,但也并不妨害其宣传目的。但就中国观众的文化心理与期待视野出发,恐怕并非值得学习的正途。

  可见,西维亚作品的核心结构与具体构成间存在差距。作为一个极具人文气息的导演,他的作品能够深入到文明、人性与历史的层面进行思考,但在表现的过程中却受到动画的特殊性以及猎奇哗众的心理影响,从而失却了应有的持重姿态。值得注意的是,从《老妇与鸽子》《疯狂约会美丽都》到《魔术师》,其作品中的猎奇色彩正逐渐减弱,而既具深刻性又令观众感到清新舒适的风格逐渐占据主导。

3 讽刺内核的纠缠

《魔术师》可以看做是西维亚作品的转变节点。在这部作品中,导演开始以相对写实的风格去塑造人物形象与自然环境,同时放弃了无意义的夸张猎奇,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具体而发人深省的细节。电影叙述了一个魔术师抚养乡村小女孩长大并最终离开的故事,以魔术之名象征着父母的奉献精神与养育的伟大力量。可以说讽刺并非这部电影的主题,但在温暖的色调与悲悯的情节间,我们能隐约窥见作者欲言又止的纠缠表情。

  迪士尼模式的商业电影中,主人公人格的递进成长是推动剧情的重要动力,人格服务于情节。国产动画电影《宝莲灯》主人公沉香便经历了长大、寻找孙悟空、寻找神斧等情节,逐渐塑造出独立自强的人格形象。文艺电影由于在表达上具有强烈的概念性,因此情节服务于角色人格,而人格本身保持相对的稳定。西维亚的《魔术师》很好地体现了概念表达、角色人格与情节逻辑之间的配合与冲突,但由于并未处理好这些冲突,使他的反讽是失败的。

  因此,如果我们反过来看反讽艺术和反讽文学,即刻见出它们既有表面又有深度,既暧昧又透明,既使我们的注意力关注形式层次,又引导它投向内容层次[6]。

  笔者将从两点切入展开讨论:小女孩人格的单面化与魔术师人格的转变。在电影中,小女孩是个天真而幼稚的形象。她在偏远的苏格兰山村长大,没有受过教育,因此当她看到来自大城市的魔术师表演魔术时,居然真的相信了魔法的存在。而魔术师偶然的善念——替她“变”出了一双新鞋子(实际是魔术师买的)——促使她离开山村追寻魔术师,以为这样可以实现幸福,以至于对魔术师索求无度,使之陷入困窘。西维亚为了突出小女孩的幼稚与魔术师的无私,不惜在写实风格的动画中违背现实的逻辑——小女孩跟随魔术师入城数年之久,竟仍持一副不谙世事的幼稚模样,明知饮食开销已经难支,却仍不停向魔术师索要钱财来购买大衣与首饰。导演原本只是想突出女孩的幼稚,结果却起到了反效果,让观众以为这是一个贪婪、爱慕虚荣的形象,即便通过整体故事得以感受导演的意图,也会为女孩的过分索求而产生愤怒之情,难以进入反思。

  小女孩的人格是单面的,即现在所谓的“工具人”,只有在与魔术师的交互中才能形成复杂的意义。事实上,魔术师对小女孩无私的养育有两重意蕴:第一是为了弥补自己不知在何处的女儿;第二则是实现自己魔术的价值。作为一个过气魔术师,小女孩对他魔术的笃信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价值。他可以放弃舞台,去洗车、做广告,自己忍饥挨饿来给小女孩换来大衣与首饰,只为了保存这个最后的观众。可以说,小女孩是为了是魔术师的形象更为丰满的牺牲品,但却因此将影片的情亲主题添加了时代与个体的色彩。

  但魔术师人格的转变却让感人至深的电影以一个反讽来结尾。在离开女孩的列车上,魔术师遇到了一个寻找短蜡笔的小朋友,魔术师用自己手中的长蜡笔作出假象,但最后仍将短蜡笔还给了他。最后的魔术标志着魔术师人格的转变,在经历了对小女孩的无私奉献后,他拒绝再给孩子以美好的幻想了。这一行为使魔术师由情节的主体变成了被审视的对象,在理想人格背后,那个面对新时代无力抵抗的过气魔术师显现。这种面对时代洪流的人的异化,在“远离于‘个性’的情感与氛围、远离于‘缓慢’的情感与氛围和远离于‘陈旧’的情感与氛围”这三个方面得以体现[7]。

  西维亚结尾处的意图我们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设计使整个故事成为一个巨大的反讽:以自身价值为支撑的魔术师,在这个陌生女孩身上所消耗的不仅仅是时间与金钱,而是作为魔术师所应给予他人的美好幻想。正如魔术师留给女孩的纸条所言:世界上没有魔术师。可以说,魔术师依靠女孩确认了自己作为魔术师的价值,但西维亚却揭示了这一价值最终崩塌的事实,魔术师在自戕式的付出中并未得到救赎,而是走向消亡。

4 结语

西维亚·乔迈的这两部作品,无论是讽刺手法还是理念表达,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其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和荒诞奇崛的形式建构之间的纠缠。其作品讽刺手法成熟圆融,却也因其部分运用的不当而对核心理念表达产生妨害。他一方面试图去编织美好的亲情童话,一方面却难以抑制思想深处的悲悯目光,留下了轻轻一扯即归于散乱的线头。这种悲悯的目光并未真正传达给观众,反而误导观众去关注凸显的讽刺与愤懑。原本希望引导观众进入思想层次的设计,却让观众的目光滞留于形式,这很值得深思。国产动画一方面要充分学习其面对现实的尖锐目光,但同时也不能沉迷于无意义的喧嚣,仍应把握动画所秉持的童话内涵与终极关怀,如此才能发展出属于中国学派“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风格。■

  引用

  [1] 司纪中.“中国动画学派”的复兴——以《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J].出版广角,2019(21):82-84.

  [2] 付瑶.迪士尼动画电影叙事:题旨的隐喻与戏剧冲突[J].电影评介,2019(9):106-108.

  [3] 胡奕颢.美国皮克斯动画电影幽默美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

  [4] 周鲒.动画电影分析[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7.

  [5] 宋玉.西维亚·乔迈银幕动画:法国动画电影的现实指涉与人文蕴藉[J].电影评介,2018(21):109-112.

  [6] [英]D·C·米克.论反讽[M].周发祥,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2.

  [7] 罗任敬.动画世界的另类忧伤——解读法国人文动画导演西维亚·乔迈[J].文教资料,2012(32):191-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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