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向西
从太平寺启程,到彰武台、阿鲁克尔沁乌兰巴托、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博尔塔拉
你们不仅取火、打猎,也辨析天上风云
观地上潮汐。那是一个渔猎的时代
逐兽群而居,不论风把你们带向何方
只要有弓箭的地方就是故乡
以陶罐装入骨殖,以子孙绳拴上血脉
以西为大。给他弓箭,给她嘎拉哈
给他马上的风声与天空的雄鹰
两万里的风霜、沙暴、草原狼
那干渴。那一场围猎的仪式
什么都可以是利器:刀、箭、鞭子
甚至手、牙齿、歌声、目光
甚至那母性的脸,那天神的降临
喜利妈妈!一路死、一路生的草木
牛羊及嫩芽儿般的婴孩……
神迹显现
披挂满头,铜铃叮当,羊皮鼓敲响,一种旷远的声音徐徐走来,
那是神的化身,万物的显形,
但我几乎意会了全部,
那是呼唤神灵的到来:
一句“几各亚?”(神来了吗?)
我感到万物侧耳,人鬼齐飞
一片混沌世界的瞬间澄明
众合:“几个内!”(来了!)
那一刻,洪荒在、炊烟在、光在
我通灵的通道,就在鼓点里,
在刀砍斧劈的凌厉里
在鲜卑兽、虫子与人参之中
那最微小的神也是喜悦的
那呼唤,是风、是鸟兽、更是神灵
其实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刹那间,我走过了无数漆黑的夜晚,
看到了隐约的灯。看到了被遗弃的荒野
那雀跃的灵魂,那应答……
致雪幕
大雪铁幕般竖起,一道墙横陈与世界隔膜也与自己隔膜。
大风扯住我的衣领,仿佛一种追问:
还有谁在流离与无端之间
感到失了魂儿,有一点心碎
我的铁里有血,眼里有泪
在街边摆摊的叫卖声中
在冻秋梨、爆米花和雪糕中
深吸一口气。那个满头霜雪的人
冻僵的目光像两道伤痕
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
删除形容词与副词:我只要动词
这极寒之地,这高楼的阴影
像一张时代的切片,被什么挤压
但要画龙画彩虹,要内心里的那截朽木
也能长出蘑菇、木耳和儿女
致二伯
曾经的英俊小生,唱小二黑时正值青春白面、浓发、鼻梁高挺,在锣鼓点里
他有数种亮相,逆着风唱戏总有些不恭
大雪与风一起堵住他的嘴
顺着河水去锦州,一百多里地,
他一边走一边下夹子。那些黄鼠狼
见了他就会瑟瑟发抖,
一张张皮毛挂满了屋檐
一等一的乡厨,红白喜事里的掌勺人
那些红的绿的蔬菜被他掂对
拿手的溜肝类、回锅肉与蛋花汤
坐席的人吃得满足,而他身上的污渍
暴露出生活的底牌,甚至一双儿女送人
成为剧情的一部分,仿佛悬念
每次说书说到高潮时必得打住
他是个一边睡觉一边编席的人
只有两只手在翻飞、席花漫卷
清晨卷起席子奔向市集的那一壶酒
他闭着眼往家走,一边喝酒一边唱
无处找寻前妻的坟墓
最后一声唱腔是否越过了大凌河
飘上天堂,且听下回分解
致菜园一角
我所敬畏的神灵都在三尺之外而三尺之内皆为人间烟火
而一园子的生灵,同饮一井水
我在三步之外驻足,在街巷迷途
尤其是月亮惨白的脸上
刻着我老年的皱纹。一只老狐护佑我
带我越过时间的深渊,来到人间
芸豆爬了满架,而小黄瓜刚刚顶刺
鸟儿孵化,小蕃茄青红相间
不能在七星出齐前大喊大叫
我轻手蹑脚地行走,不踩踏一棵草
一朵花、一棵菜。蜗牛爬得太慢
而一些机敏的动物瞬间消失
世间处处都充满了禁忌
那童年时代的菜园,那一角
各路神仙都汇聚于此
抱歉,我对你们的冲撞是无意的
献上新采的野草和青菜
童年的某个下午,我突然拥有了敬畏之心
致树木
这木质的栈道是有温度的只想脱下鞋子,光着脚走在上面
那是触摸到植物的感觉
就像此刻,我想成为一棵树
重新起个好听的名字,留在山中
有一种弥漫的香,是清香、幽香、暗香
它们混合的香,偷袭了我的嗅觉
我对气味的感觉,从未如此敏感
仿佛此生被损坏的直觉 一下子得到修复
你好,乔木层、灌木层和草木层
每一层里都有我想要的斑斓
你好,甜槠林、短尾柯林、木柯林
每一种阔叶林都适于我的幻想
停在乔木下,让高大的树冠成为我的伞屏
与灌木比比肩,再多认识一种陌生的草木
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让那些鸟都跟上来吧!我喜欢你们落在枝间
能落在我的肩头与手心岂不更好?
你们的叫声里都带着植物的水分
仿佛滴下来一滴水,那么清、那么甜!
当然,欣赏各种树叶也是我的所爱
对于刺毛杜鹃、马银花和红楠、三叶通木
都是我第一次叫出的名字
我要辨认出你们的叶子很难
是尖形的、卵形的、心形还是扇形的
我一贯糊涂,我就统统叫你们亲爱的
反正,我沿着栈道前行,忽上忽下
走走停停,那些蝴蝶追上了我
树叶缠绕了我,只有与栈道伴行的泉水
不时地提醒我:更美的树木,还在前方
致云峰诗社的诗友
在开满鲜花的院子里,我读到了你们的诗集有古典诗也有现代诗,像极了这座庭院
自栽的小盆景,自在的修竹,
两种元素的交织中,我读出了你们的诗意
你们住的罗江就是一首诗,苏轼来过
杜甫来过,陆游也来过,他们留下了绝唱
如今你们再添一首新诗:
“像栽秧一样爬格子,像爬格子一样栽秧”
这些诗被雨洗过,被鸡鸭吟过
不必写在石头上,更不必用隶书或楷书
它们只写在那蜜柚和田垄上
只用那插秧与摘桃时的手法
多么美啊!我要跟你们写山水的空灵,
当然还有丝丝的瓜果香气
让那雨后丁香、石上清泉
还有那从生活中脱胎的新绿与月光
都蜕去脂粉气、匠气与戾气
——我们只要窗前的晨露、夕颜与夜虫
在小苗蹿出一截、小孩伸了一次腰时
看到那些诗行每天都能长出三公分
而生长的每一公分都长过三生
致金牛古道
古道都沿河谷而行,山有多高,道有多高水有多低,道有多低。两千多里的逶迤
到了罗江段,从白马旧场到落凤坡
我偏爱这4.7 公里的长度
偏爱这个节点上的所有故事
这三国的故道啊,从八百里的秦岭延伸至此
成为绝世的奇迹!多少人悬于崖上
又有多少人坠地为碑,为着那一道道关山
那一阵阵马蹄声,山川河流都有了起伏之意
有文人墨客的绝笔,更有壮士折戟的弯月
一面是青天,一面在平川
跟随滚滚的车轮走过栈道人心
越难的地方越接近理想——
蜀道之难和内心之难
能够逾越的是脚步、山水与风景
而不能逾越的则是梦境、日月与生死——
一山更比一山高,而金牛古道却比山高
那登天之难,难不过世事陡峭、人心难料
难不过一只浴火的凤凰,却无法重生……
金牛道已渐渐隐没,一些辘辘的车轮声
从几百里蜀道深深的辙印中
溢出那么多年轻的脸庞
那些清澈的目光与品格
如清晨流淌在石头上的清泉
“道”如“通”,“通”便是与一些人与事物谋面
或许显得生涩。而三国时代的繁星
照亮了古道上的每一块砖石
每一个有形或无形的脚步
每一首诗,每一颗英雄泪或平常心
越过口口相传的历史,停泊在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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