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
1在散步,风安静,沉寂在分娩——细碎的阴影。
在散步,万物之心,涌向柱状的光线之中;流水之爱,在对抗冲决、激动的波涛。
在散步,有时是鸟鸣,叽叽喳喳地谈论属于它们的生活内容;有时是风声,吹过耳畔,带着古老难懂的秘辛。
“在散步,群山带着沉默在散步。”
巨大的伤痛,只有空阔的旷野能够治愈。更深的教育,只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那里,已被命名的事物,带着陌生的特质。
现在,置身一片森林,你的感受是:淡淡的愉悦在膨胀。
现在,退去疲惫,如解开枷锁——人生的烦恼暂时离开了。
现在,静坐树下,树干中空,树的叶子碧绿,它的枝条伸过头顶——散发着不朽的气息。
2
在散步——
那是雨天,雨中的记忆在弥漫。
年轻的我们,散步在暮年的森林里。碎叶飞来,珍珠般的雨点飞来,台阶上的绿,正从绿的中心飞来。
有时,雨后是雾,浓雾紧紧地抱住一座山,而雾的背后,山在这一刻放松了。
有时,雨后初晴,阳光饱满而清新,奔波的光,落在草木之上,仿佛奇迹。
天空开阔了,森林在沐浴。雨在远行,溪水潺潺流淌,灰尘因顺从而明亮、无形。
我们从细小的事物内部,窥见——有一扇门,虚掩着。
“荒原之心,隐身在日常的事物中。”
从前,你点到为止地爱一个人,是为她养一匹马;现在,你刻骨铭心地爱一个人,是为她栽一棵树。
马在奔跑,树在倾听。当你领悟到爱时,那爱薄薄的,风的波浪正穿过它——纯净的灵魂。
绝壁
水滴石穿,峡谷春深。在散步,难得的是:悬崖绝壁,一直在调整你的内心。
在散步,千山万水正怀抱着跋涉者。
“在散步,我们体内的河流平息了。”
从松林到竹林,静谧的时光在悄悄流逝,那些杂乱的念头在消失——你感觉到一个自我的生出,但如此轻。
“溪水,理顺窒息之感。”
当我们散步到未知之地,茂密的丛林、一朵花、一片落叶为我们拥簇——并把黑暗推远。
迷失者,适合入森林,过溪流而驻足于瀑布之下;悔恨者,适合入群山,登高峰而望远。
一个人最真实的时候就是面对自己,面对那么多春天。
因为这春天,是仍有希望的春天。
巨石之心
在山中,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听说,有人曾面壁、打坐,把所得放在一块石头上,后来他出关,那石头却顿悟,化为人形。
听说,有人曾翻山越岭,睡在一块大石头上,后来那石头变成喊泉,需要一阵呼喊才能惊醒,眼泪才能喷涌而出。
所以,面对一块石头,就是面对未知,而石头上的暗坑,代表着一个事件在那里发生——疼痛过去了,记忆在折磨它。
我们说话,有回音,仿佛另一个自己站在对面。
“你来自哪里?”
一个沧桑的声音在说。当我们的视线移到石头上,那裂纹更深了。
此时空空的,我们站在石头的面前,又像是站在一种不知为何物的东西面前。
与林为伴
临水、过桥,碾房建在小溪边——骏马驮物,它在替我们承担一部分生活的重量。
瀑布、激流,离一座山的内心越近,你的体重会越轻——你的表情、脚印和愤怒被提走了。
你体会到自己的变化,一些多出来的感受,不源于你——源于陌生的、等待认领的支流。
卵石裸露,它已从危险的梦境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它懂得了静,以及那静中的寂寥。
你驻足,张望——但另一个你,在行走,并摸索着……
万物移位,群山又矮了一截。
“旅途,是把自己豢养在自然中。”
山上下来,你是新的,仍有冲动、忐忑,尚未消解的意志,伴着一颗历久弥新的心。
眺望
这是风的国度——登顶,我们再一次把自己交给鹰、天空、漫漫星辰。
我们再一次抚摸空气中那些称为“无”的东西,张开双手,但抓不住什么。
在我们身边,却无法看见——是否有另一种生活,与这个世界平行并进?
极目眺望,在这里,犹如分身术。
有三个我:一个我站在远处,换上了其他表情;一个我因距离太近,而面容模糊。
还有一个我张开翅膀,练习飞行。
“平静,会让人忽略高度。”
你看到:山,连成一片——像堆积的沙丘。
海,退下去了——
没有云,我们站的高处,曾是大海的旧址。
午后
黄昏枯槁,衣袖渐新。漫长一日,适合漫步、攀登,写一首未完成的诗,因为入诗的事物正朝诗中走来。
适合爱一个正值年纪的人,那爱轻盈、恍惚——永恒的爱,刹那的无意义。
泉水冰冽,爱是炙热,思念是点点星光。
“恨能锁住一个人,是更遥远的年代。”
木头绚烂,树枝是手,凉凉的,带着边际——触及水,会生成火。
雪的抒情书
雪,落在屋顶——人间在承受着未知的痛。森林、田野和雪中渐渐膨胀的事物,理解了飘浮的轻。
“它创造一个国度,并把真理埋在里面。”
雪,像云丢失的句子,它曾靠近那无瑕的白,用来形容恋人、幸福。现在它迟钝——大雪纷飞。
雪越下越大,穷人、富人无差别,是雪在控制平衡。
雪小了,大地松弛而柔软。有人在堆雪人,和雪说悄悄话,认为有些秘密交给雪比交给人更放心。
在深夜,雪停了,人们沉沉睡去。它却清醒过来,带着一个新的念头。
在雪夜
窗前,雪在抒情。平静的雪是一片片的,犹如花朵;冲动的雪是一颗颗冰雹,犹如对世界的愤怒。
有时候雪落着落着,突然变成陌生的东西,滑过我们忽视的场所——菜市场、养老院和偏远山区的学校。
雪,被注视时,它有些恐慌,因为它曾在雪中见过不甘的、狰狞的面孔——眺望之处,有人消失了。
“还会回来的,你一直是其中的一部分。”
一个声音在说。雪堆积在一起,保护着它快速融化的内心,那里藏着它落下来的真相——他在划分黑暗。
在寂寥的夜,雪耐心地落着,顽固的枝条替他抚平情感、不安的心。所有人不在意的时辰,它正在生产欢乐,把一切看见的、看不见的,都运往他处。
在未知之地,雪无声地落着,它已经学会了把愤怒放在合适的地方,那里遥远,接纳它的是被遗忘的空间。
当雪下了一夜,已是厚厚的一层。
早晨,推开门,你看到雪已经平息了——
眼前是白色的、巨大的一个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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