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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春日(节选)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诗刊 热度: 20206
茱 萸

人造时光机

从超级文和友出来,一群人
  依然沉浸在八十年代老长沙的
  市井氛围中。内嵌了视觉、味觉
  与嗅觉的海信广场是一件盲盒,
  体内分泌时间之甜,引诱你
  轻轻拆开它。在2021年的某个
  寻常春日,眼前的人造时光机
  配置一台以商业为燃料(它竟
  如此香浓)的马达,就轻易
  实现了当下与昔年的往来穿梭。
  一穿梭,转眼回到三十几年前:
  这群人里,有的可能刚刚出生,
  有的已年届而立,有的还是
  俊美的少年或绰约的少女——
  如今人群中同样有这样的人,
  她的父母当时甚至要更年轻些,
  饱含青春的烦恼和新鲜的猎奇?
  啊,眼看往昔熟悉的街衢藏身于
  连锁的西洋镜,三十年如弹指
  弹来网红的眼青,指向“唯有
  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①当代诗人柏桦的诗句,出自《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的唏嘘?
  这艘时光机的机身是现代工业与
  农业的造物(虽然它经常涂着
  旅游业的彩漆)。河流硬朗,钢铁
  温柔,机器轰鸣中为之伴舞的是
  人工智能那旋转自如的小腰身;
  至于遍植乡野的迷迭香,正与
  辛夷、杜若和蘼芜等老资格一道
  装点着头等舱。三十年算什么?
  舱中恍惚一夕抵得两千载光阴迅疾:
  沅芷湘兰,春松兮秋菊,长无绝。

暮年杜甫在长沙

显庆初年春,桐花与海棠已开,
  潭州都督褚遂良为之赋诗一首。
  父亲的友人欧阳询是长沙人氏,
  遂良曾从他学书。一百余年后的
  大历四年春,杜甫乘舟自乔口
  入境,又泊在铜官渚避风。他
  联想到与长沙有关的众多事物
  以及漫游生涯中那些难以割舍的
  瞬间:夜酒暖春,渚濒汀树,
  离长沙去衡阳投奔故交时的愁苦。
  年老的诗人还在双枫浦停靠过,
  叹嗟年华老去。而贾谊和褚遂良
  那样的古人似乎永驻了青春。
  两位千年仅见的人中之英留下了
  精美绝伦的文章或书道,但他们
  生活于此的痕迹又多么难以捕捉。
  传世的名声令人神往,却不免弥漫
  神秘的悲伤,如笼罩湘江的烟雾,
  烟雾里飞来又杳然而去的一双白鹤。
  从长沙到衡阳,随即又返回长沙,
  好在如此奔波中还有零星的安慰:
  旧识韦迢、李龟年,新知苏涣。
  暂栖的江阁中对雨或煮酒论诗,
  那是一座友谊的避风港,哪怕
  大历五年很快就要来到他的面前。
  可那又如何?后来者说:“我知道
  永逝降临,并不悲伤。”①当代诗人顾城的诗句,出自《墓床》。长沙或
  成都,洞庭湖或激流岛,不过是
  逢站必停的旅途风景,总来得及
  看一次当季的落花,等清明时节
  洁净的春光涤荡那艘破败的小船。
  祖上阔过的老杜说不定还能在楚女
  袅娜的身姿中窥见洛阳与长安。

湘月,或东岸霓虹

幸好那份温存封存在湘江和洞庭湖,
  有千重寒浪里木兰舟泊于侵晓的渡头。
  而沿江或环湖的葭苇成片,这风景
  不比缠满薜荔与女萝的岳麓山逊色。
  三百余年后,淳熙十三年,江西人
  姜夔流寓长沙已有一些日子,他
  笔下几句自况的诗同样适宜形容
  李商隐的湖湘之游:“南去北来
  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②出自姜夔词作《一萼红》,为作者1186年早春客居长沙游岳麓山之作。
  但伤心只是旧时合肥月,如今这轮
  湘月,(不就是他与友人泛舟湘江时
  为那支自度曲新制的词牌名吗?)
  却是要怜取的眼前人——在长沙
  做了一位名士的侄女婿,她的嫁衣
  是否鲜艳如那早春的潭州红③红梅的一个品种,其种植始盛于南宋。“潭州红”之说,出自与姜夔同时代诗人范成大的《梅谱》:“红梅标格是梅,而繁密则如杏。其种来自闽、湘,有‘福州红’‘潭州红’‘邵武红’等号。”,总是
  不安分地撞入诗人的腕底和笔尖?
  从正月到初秋,那夜的花萼被湘灵
  取作茜裙,她长裾飘飞、烟鬟雾鬓,
  理丝弦向东弹奏相思曲。三春幽事
  兀自亮在了烟月交映的波心。
  那是暗中的一点晶莹,不比我们
  从橘子洲登船时遭遇的那种明亮。
  仲春时节的江风并不冷——尽管
  不少女士脖子上都围着织锦的丝巾;
  船舱与甲板上的几丝喧闹令人安心。
  西岸的岳麓山还有几分矜持;东岸
  闪耀着霓虹灯,遍布现代性的暗夜。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感受得更清晰:
  头顶的那轮湘月,暂时性失色于
  二十一世纪披覆高楼的人造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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