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旅馆
一场旧雨,带来一次新的拘禁。丰腴的雾触发
诱惑的窒息。西南的盆地
在夜里,像一只氤氲的妆镜
而主人已沉睡。画梦人
在梦境中擦除梦境,蛾眉
从镜里返回娇睡者的脸。
明日还未至,旅行者已是
室中人:沐浴,观影,玩弄
听话的电灯开关。寄身于
暗影,从底楼街角飘来的
牛油火锅味中品尝自己
羞涩的愤怒。年近三十,魂魄
夜回,如沸腾的辣椒搏命殷红。
痛苦在淋雨的窗上寻找着
那副面孔:哦痛苦,风景般模糊。
苏醒使旅行者置身琴箱;室外
传来抒情的独奏。夜雨消褪的城市
宛如一座音乐学院,然而
雨并没有停。 苏醒使你置身室内
然而你并未苏醒。不存在的
独奏:摇不醒的音符摇晃着
摇不醒的旅行者,明日还未至
躁动的芭蕉树忍耐在乐谱中
不得已,染上了一身的松木气味。
谐律:桃花潭
诗仙惜别的照影,招引新青年团聚的实现。时间比湖水湍急
历史敲打湖底砾石:高铁飞驰
真动如飞矢,忽地悄达知音的
白云边?载酒必兼载言,幸会
词语者,命运中必有星辉比肩。
醉时通体潮热,嘲惹缪斯胴体:
分别后,可忘了写同题的相约?
忘了镜头相悦,如闲云与潭影?
谐星最适偕行,携侣方知谐律。
六月
Wir lieben einander wie Mohn und Gedaechtnis——Corona auf Paul Celan①此句意为“我们相爱如罂粟与记忆”,引自保罗·策兰《花冠》。
1
离别之踵。它轻轻敲响
盛夏时钟,敲响
宽松的纯黑色草坪:穿学位服的身影
交织成无数个夹角,倒数着
风景的学龄。
到处,词的眼睛搜刮着,想将物做旧,
好奇心犹如精妙的滤镜。一阵闪烁:
摄影之光中
可掺入了沸腾的火漆,或者
黏稠的罂粟?捕获即诱惑:
逃脱的毕业天使们
高唱着塞壬之歌,消逝在云间
留下无数只高跟鞋:遗忘如
淡紫色玉兰花,狠狠敲击风景的心跳。
2
云间酝酿着一次次飞行,而居留者
独自承受血红色的潮汐。
盛夏的风景,能否挣脱
离别的引力?
当六月在品园寻找她的空椅子。
而空箱子都已装满,光速的邮寄中
传来马车之声:行李在空中飞舞
如巴赫的羽毛,缓缓飘向
声名悦耳的无数城镇。
又如暂别的芳名,期待重逢。
深夜,讲完故事的人从风景中消失
仿佛记忆之魂再次败给了
满月的肉身。
徘徊去留,何处是盈亏的终点?
当六月在品园寻找她的空椅子,
路灯昏暗,炭笔般素描着消失的恋人。
3
两年来,你已学会信天翁的
科学——在这水手的学校。
六月,你与天空道别:角落里
堆满云朵,和湛蓝色的事物。
海水也还不属于你
汹涌而深奥,是那未来的时日。
毕业季,雷霆与风暴连日登场
扮演蓝脸的僭主,六月
你的品园是动荡的甲板。
而离别,怎样才能排成
一出喜剧?舞台暗处,你施展起
羽毛的演技。
它让水手们发痒,观众看了发笑——
狡黠的小精灵啊,仲夏夜的舞台
化作燃烧的甲板,娱乐而喧嚣;
——六月,你的翅膀更像色彩含混的
火焰,而不是池塘边
清凉的白色水仙。
南园之夏
六月的光也是潮湿的:在清晨它们混合着雨声漫上阳台,渗透
被作弄之手编织的窗帘。苏醒者
最终逃脱由记忆拼贴的梦魇,
房间里,未来分泌出杨梅的滋味。
十五楼的城市曾让你费解,每一次
眺望,都像是一次失败的入城。
浓密的商厦在雨中晕染出复杂的皴法,
留白处,燕群翻飞成狷介的题款——
你知道这出自圣手,但多少日夜
想不出他的名字。仿佛传奇中
探入沙漠的商人,徘徊在宝藏的入口,
却始终错念唯一的咒语。寄身于
烟雨中,南园是一张打湿的寻宝图,
灌木中的野猫爪,掘开天方夜谭。
聆听梅雨季淅沥的尾声,伸出手
扭亮一盏灯。在室内它俨然是
一道闪电,一道戳破纸张的笔痕——
被撕裂的天花板,蓦然浮现
由广玉兰和香樟树共同装潢的天空。
两年了,夏季才真在这园中降临,
你的血管才变成摆满杨梅的巷道。
郊外暴涨的水位,心电图般攀升到
一条江的峰值。自己,难道是自己
亲手拆开的北方来信,没入烟波的孤鸿?
京宁道中作
恒定的铁轨与虚线般移动的列车:南方与北方之间,一种心愿
在纬线和温差中多次往返,渐渐
炭笔般速绘出与地表相同的弧形。
在被健康所挑剔的旅程里,窗外的
树丛和山丘、坟墓与河流
俨然更完美的旅客,而自己更像
自己的一条辅助线——唯有窗玻璃上
不断液化的雾迹,还提供着稀薄的宽容。
往日里更爱昏睡的孩童,在此刻的
车厢中,用肢体画出无数喧嚣的线条:
仿佛车厢是功课结束后的卧室,仿佛
外面疾驰的千山万水,是每晚床头
最妨碍入睡的玩具——当静止
降格为一种放逐,移动才意味着“家”?
在隧道所提供的至暗里,是否还有人
偷偷接吻?铁轨的颤动,是否还能提示
曾经欢爱的记忆?不断地静默,不断地
抽象,生活已驶入空前的几何学。
结束——是否有肉身被重造的一刻,
归来的光线潮汐般奏鸣万物,宛如
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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