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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面(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诗刊 热度: 18215
丁觉民
  丁觉民,2000年生于浙江新昌,现居英国。

健康通勤聚会

“再往里走”,每日早间
  健康的聚会吸引着我们。
  谈起远郊来客,你说“憎恨”
  那群疲惫的占领者,悄悄锁紧手臂
  护着双腿间狭小的范畴。
  又谈及自己,是怎样在一次啮合之前,
  露出易碎的背部,揶揄着
  ——在轻得不能再轻的诟病中。
  这暗中荡漾的碧绿藤蔓!
  在明亮处,臃肿地分泌出枝叶
  魅惑着庸俗的你,弃权
  ——在这场尔虞我诈的缠斗中,
  如何免于虚伪的晃动?
  曾经猎手般,训练着我们虎视眈眈
  懂得常常剑走偏锋,
  如今,面对一个靠近边缘的空座
  门开了,你掸去凛然的意气
  再次承认——
  这场健康的聚会,
  总能令你率先垂范。

发条

“为什么要逃呢?”
  木椅子光滑得不需要擦拭。
  你卷好最后一纸消息
  藏进花瓶——
  其实铜表转起来的那一刻,
  我们就知道结局。
  齿轮会这样转下去,
  会有下一个拧发条的人,
  “嘀嗒”“嘀嗒”
  ——这种浑噩的节奏
  才是我们的共性。
  你走后,我们开始议论你
  就像议论一个陌生的亲戚
  “你知道我们的规则。”
  愤怒的骨骼,如此仗义地攥紧
  摇摆崎岖不平的喉舌,
  而后在一个漏雨的夏季被割开。
  你总是以为,手术就要成功了。
  你听到喇叭里的呐喊,胸前的纸牌在摇晃,
  缠着白丝带的陌生人在哭丧,
  你第一次见到灵车的颜色,是漆黑的
  如此普通的黑色。白衣人
  走过来,带走一个在阳台上的年轻人。
  还有突然的雨,终止了晚会,
  你看到你在他们之中,挥手示意着。
  “有得选择吗?”
  你知道要如何攻讦,然后沉默地
  宣示你的懦弱——
  等待手术刀按照习惯的技法进入你,
  在你的体内穿行。

远洋病房

熟悉吗?这不致命的手术。
  冷光灯彻夜交谈,
  像你我闪烁其词的合奏
  见证租客们更迭——
  父亲披上蓝马甲。
  在反复延误之后,
  阔谈起远洋贸易。
  物理学教授自嘲着。
  如今已孤身在杭城,
  日夜等待着来信。
  围棋大师的远洋故事集
  就要告一段落。
  她将扶着一位陌生的女儿
  高蹈起帕金森舞步。
  ——这简易的疾病
  撕扯着你我青黄的橘皮,
  直到它日渐饱满地裸露,
  直到涩味浸润指尖,
  甚至在夜里自如地穿行。
  手术前夕,
  只有病房恭候着不确切的审判。
  而我们,已敏捷得老生常谈。

末班车录像带

末班车就要进站。
  来谈一谈,
  我们那个关乎脆弱的病。
  其实,你愈发纤细的烟,
  已几近说服我:
  不再疼痛,
  不再避讳烧心的戒令。
  轨道的气息如此均匀,
  甚至遗忘了深夜里
  你恼人而高亢的失误。
  我会做奇怪的梦:
  我们在雨天踱步,
  在钢丝织就的荷叶上踱步,
  不顾湿滑而空的载力。
  你泛黄的手指蜷曲
  在烟灰缸边沏茶
  但我看见水,就这样盲目地
  涌入熟悉的紫砂壶,
  直到一声不吭地漫溢,
  浸透疼痛的氛围。
  这是我们难言的默契。
  摒弃圣洁的说法,
  相信银色的班车终要降临。
  我想起那个拥挤的早晨。
  寻常的短片自如地卡顿,
  客人沮丧地摇头,僵硬地倚靠在门角
  他快要触及声带的叹息,刻意而谨慎
  试图携带缺氧的乘客,
  一阵又一阵,浸透我——而后远去。
  我已登上末班车。
  空旷的银色之中,
  你裸露的骨骼可视于我,
  时而深远,时而切近
  我惊喜它们已不再臃肿,
  只迫使我观赏漫长而沉默的涌动。
  在地下铁,
  我终于混淆了初生与终结。
  像一个夜晚被忘却。

虎人外传

“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这便是生灵之宿命。”
  ——中岛敦《山月记》
  听说,透过棋牌室的猫眼,
  你才有机会一窥“虢略”:
  每夜的洗牌时刻,
  一切都会被再次搅动:
  白日的郁气、此刻故作姿态的匪气,
  嘲蔑糟糠的快意,与藏匿到发霉的意淫,
  在蜡色的龙井和烟袋里,
  缭绕成弟兄们赖以生存的混沌。
  直到回音骤停,才忽而欣喜
  只有麻将,在泛黄的手心里反复洗涤。
  而狷介,被称为“化虎”的端倪,
  会被立即安排缓慢的研磨,
  伴随胸腔里的鸣响,沉淀。
  往日同我一样长着虎斑的友人,
  正心照不宣地潜行着:
  他们或长居郊野,或偶尔归来
  被循循善诱,“摆脱手脚并用的厄运”,
  直到舌头不争气地长出磨人的倒刺。
  毕竟,还是忘不了汝水的夜宿,
  ——我们,癫狂的虎,
  始终未皈依于乱的虎,
  也博取不了此地口角的帷幄。
  浑浊的眸子倒映着县城。次品商厦
  常年清仓着最后一日的特价丝绸,
  伴随美食街上的炊火,
  在皇都般的新广场上,
  人潮再次莫名便其妙地臃肿、消退;
  臃肿、消退;臃肿、消退;
  留下光滑又平坦的淤青。
  与虎度日,想必他们
  早晚会陡然察觉到,
  我也终于长成了蓬茅下的异物。
  或许,我们也早已知道,要成为虎
  才能如此疼痛地失踪在故土。

复健

脚法已生硬。放射状的疼痛伴随着,
  督促你:在昏睡中,电击你颤抖的膝盖。
  节日之后,你开始变得健忘
  匆忙换下的皮靴、蹩脚的西装
  你过敏的邮件,与地下铁。
  逐渐察觉到加速度——
  如何贪婪而缓慢地拥抱你,绷紧你的脊椎。
  如今,寂寞的球局就要平淡开场。
  你早已预知,一切会变得陌生,
  于是骄傲地,用熟悉的技巧对付久违的敌人。
  ——也有一瞬间,你感觉到小腿彻底的僵硬。
  这是第一次,你察觉到了紧绷的痛苦。
  你开始回想,这场球局,不过是松散的脚踝
  托举着年迈的心肺,一如既往地盘带着;
  于是,你逐渐看清这习以为常的失球、迟缓而力竭的防守。
  再清晰一些,直到你回想起:
  晚高峰的车道,与尚未到场的队友。
  直到唯一能信任的,只剩下你那双紧绷的小腿。
  你确认它们正在发生的弹跳,
  催促你,再紧绷一些——以便挤出更多的时间
  在繁忙的节日后,投入一次舒适的复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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