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散章·夜色之美
现在夜色朝上,朝下的则是其他所有起起伏伏的事物
我不善于描写黑色覆盖下细碎的一切
但我想尝试描摹这种黑
像一尾大鱼的背部,那么苍健有力
像一棵古老的柳树,在它不愿发芽的冬日
但这都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
——精巧的构思是不必要的
不信就看夜色下的一切,仿佛有序
但谁又看到了秩序到底在哪里?
只有夜色一直朝上,缓缓升起
为我们谋划着美学的一切原则
巨鲸散章·秋夜七弦
在入秋的灯下,我打开一扇窗如同打开一本放置许久而未细读的书
闪烁其词的灯火:美妙的象形文字
藏在书页深处的几粒寒星,仿佛细鳞闪动
又仿佛是标注书籍页码的数字序号
每当我开始读它,幽深的形象
就会赶来,以一种庞然大物的身姿
巨鲸散章·风的回应
蟋蟀在回应,撞开静的领域岸上时代,风成了呜咽者
再也不是那个有形的,能够一次次
号令波涛站立起来的创作者
灯火也在回应,以并非沉默的无声参与:
每盏灯都在捅破夜色,每捅破一次
夜晚的草稿纸上就多出一个0
现在你这个孤独的1,正站在岸边
或许这个岸边也叫窗前
此时你转过身来,在你身后排列着
无穷多的灯火,与你组成一个无穷大的数字
这巨大的数字即将成为遥远距离的隐喻
烙印
我庆幸在我十三岁那年看到了满天繁星此后我的一生都在描摹。
我庆幸那年的蝉声曾点亮一个个夏夜的窗口
同时点亮的,有一双是我的眼睛。
让我抬头就看到
燃烧的石头,从此我开始在夜空低飞
我的航班总是准时到达,反复寄送的却是同一封信
并无地址,亦无署名
唯一的信息:火焰封缄纸张的烙印
这个春天
与春天一起到来的是各种各样的事物当然不可能只有草木发出了嫩芽
我在念诵《心经》中入睡。三月底的空气
抽出了万物的鞭子,从我身体里抽出的
那一根,仿佛同时抽出了一条火辣辣的小路
三月底的空气,抽响了万物的鞭子
我的心同样发出了声音,比那鞭声更响
我看到一棵桃树在风中任性地晃动自己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我们都被
大风摇动着,只是我想努力站稳身体
我不是那棵树。在风里,我无法像一棵树
那样肆意地抛撒花朵。在生命的丛林里
我紧张地想要抓住必将飘零的一切,当然
焦虑轰响着到来,像一场又急又乱的骤雨
我无法入眠,我念诵《心经》,但又不寻求意义
我身体里被抽出的那条小路长满了荒草
我用观自在的方式去梳理它们,菩萨
是一阵细雨:有无数根梳齿,令枝叶清晰
这个春天各种各样的事物都发出了新芽
生活的谜底止于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在大运河上乘船
天空昨夜刚给这条河送来过一场暴雨在这崭新的一天,又给它带来了混血的蓝
即便如此,天空还是天空,河水仍是河水
两者界限分明,被一条窄窄的人间隔开
也许是担心人间正变得越来越狭隘
远处的青山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把天撑高一点儿
再高一点儿。但它们终究是大山
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削尖自己的脑袋:
一笔笔柔和的曲线勾勒出浓淡相间的墨色
当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所有人类的大师便都失效了
野鸭大师在水上刻画的细节明显更为精妙
夕阳大师所运用的颜色也显然更加完美
连刚放暑假的微风都拿起了笔,在水面画鳞
嚯,整条河都开始摇头摆尾
一艘刷着红漆的大铁鱼也在这细波浪中穿行
经过几千年的虚构:把越来越沉重的巨大内心
挖空,令其漂浮,从而一步步涉足于未知的空间
——此时我正坐在整个人类的想象上……
凉风
只有这样的夜晚凉风才会吹拂:
灯火零落,但永远有灯亮着。
与我相同或不同的生命
和我同在这个世上运用着加减法。
仿佛一不小心
我们就能听到
按动计算器的声音:
灯火是屏幕上明灭的数字。
那些大楼的轮廓
多像一个个生活的公式
在夜色里潜藏。
但这一切都不是凉风
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和天上那轮混沌的月亮一样,也和此夜
蟋蟀们微弱的琴声一样
在这个中元节的晚上,秋天影影绰绰。
我静静地坐在南楼的窗前
感觉自己正在用跳动的心脏
一槌一槌地慢慢敲打着
这个略显沉默的宇宙。
秋日登两髻山
人一旦与山相遇人就想比山更高:
至少要高出一个人的高度。
好在我还没养成这样的臭毛病
我怕累:我慵懒、多汗,爱坐在树荫下发呆。
在两髻山,我边走边歇
路过山泉,摘了山枣,在腐草上
还遇到过两只用口水写作的
粉红色蛞蝓。
它们先后向我传递过如下消息:
“此山野性、神秘。”
字迹未消,一只青虫
就从我手中的山枣里爬了出来:
冲出了果壳,但没能冲出宇宙
能冲出宇宙的,或许只有山顶发电的风车
一轮一轮地,在虚空中画着光圈
众山众树众鸟众虫
都匍匐着
压低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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