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熟悉的一个人
他早上出门时,是一个幼儿园的儿童八点钟铃响之后
成为课桌上的小学生
第一节课结束
他拎着毕业的书包,准备进一所中学
课间操的时候
他准备上高中,迎接一场考试
很快,他进了一所大学,他不停地在操场、图书馆
自习室,发展自己
第四节课的时候,他拿到了有校长签名的毕业证
之后,他在火车站和好友分别
去了一家省里的设计院
在那里,他干了20年
吃午饭的过程中,他有了妻子、孩子
华东路的一套房子,和一辆
大众牌轿车
午睡醒来的那会儿,他换了一家设计公司
10年之后,他坐飞机
去了另一个城市
在那里生活了几年
傍晚的时候,他开始办理退休手续
晚餐在餐桌上吃一只烤鸭
外加一杯啤酒,碟子上放着一些花生米
扔掉的花生壳
像一些不再有用的雄心
八点钟,他和妻子在月色中
出门散步
给另一个城市的孩子,打视频电话
后来,他在书房
写一部回忆录
有关自己这辈子。失败、眼泪、爱与忠诚
以及文学交流活动,占据了
绝大部分版面
后来,他去了卫生间沐浴,皱巴巴的皮肤
不再有一丝光泽
萎缩的器官像一个没用的电话垂挂在那里
他在镜子里
凝视自己二十秒,明白到妻子
早已不在身边
他摸摸自己胡子参差不齐的下巴
走出浴室的门
最后躺到自己的床铺时,他感觉到了一束光
感觉到大海,如同一只角兽,正从蓝色的
海平面那边涌来
一个有着一只柔软的、黑暗的胃的死神
一口吞没了他
他最后一滴眼泪掉入大海时,他感到自己
终于变回一粒沙子
掉落到悬崖下面长满仙人掌的沙土
卷尺
那把卷尺用来做什么?抽屉里的那一把和一些工具、袋子、螺丝放在
一起的那个。
“哦,用来测量。”“用来放进口袋。”
“用来出门时,去丈量一块
建筑学的花岗石。”
还可以做什么
“哦,还可以丈量一扇门。”“丈量钢管的直径和一块胶合板。”
“丈量桌子和一张椅子。”
“丈量橱柜的高度。”也可以丈量台阶,栏杆
窗口,或一条路
木匠会这么说。工地上的师傅也会这么说
他更喜欢在干完一天的活之后
丈量他今天砌墙的高度、宽度,与长度
来跟客户算钱
我家里的那把尺子,可没有这么大的用处
它最多只是拿来丈量床铺的长宽
书籍的大小,柜子的高度
与容纳风景的眼球的
深度
大黄鱼
那个年轻人给我抓了一条大黄鱼把它塞到一个塑料袋里。我拎着这条冻鱼
离开,想象它在海里
被拖网捞起,连同它的族群
在拉上渔船
之后,被丢进冰柜里
它后来昏迷,然后在寒冷里
渐渐死去,蓝色的星光在海面上它再也
看不见,也无法再去追逐
洋流。那条鱼
在船靠岸的码头,被分拣到一个
装满碎冰块的箱子
每一条鱼,都保持了它最后的姿势
连同死亡一起
被搬运到了各个街区的菜场
我拎着这条鱼
走过红绿灯,上楼
返回家中,在不锈钢的洗菜池
用刀给它去鳞
剥掉它头部暗红色的鱼鳃,扯掉肮脏的内脏
再把它一分为三
哦,完整的大黄鱼,就这样被我
再次装入保鲜袋
存储到冰柜,等待火、盐
调味料,与晚餐时分
钢琴、吉他,与大提琴的
煎煮
6月11日上午,读加里·斯奈德
我在上午的厨房分解一只鸡。冰冻的我把鸡,切割成一个个碎块。它,不会飞了,并失去了形状
宰杀它的人,可能是一个肉类加工厂的女工
它之前,也许来自养殖场。或放养的
乡村。在山林里,吃那些虫子、谷物、切碎的青菜
这只鸡被我,分成了好几份
腿和翅膀在一起,然后肉和骨架拿来炖汤。电磁炉上的铁锅
在微微地,发出声响
拉开纱窗的瞬间,有一只鸟,突然地
从窗台上飞起。阳光淡淡地
落在几朵盛开的玫瑰上。我坐在桌前
泡好了一壶茶
读加里·斯奈德。他,热爱大自然,在季节的转换中
修炼身心
并相信事物的循环
和万物有灵
去跳蚤市场
那一年在芝加哥。我一个人走到铁路桥下
一个路边的跳蚤市场,有各种玩意儿出售
有一个漂亮的姑娘
我遇到她购买鲜花,并和她聊了一会儿
她有着异常漂亮、又大又黑的眼睛
她微笑着告诉我,她来自捷克
一个东欧的国家
后来,我在一个中年男人的摊位,买了一个仿铜的怀表(我想象自己带着它
去野外探险)
一个专门画像的男人,在白纸上
认真地涂抹炭笔和色彩,铁路桥上有时
会传来机车驶过时的隆隆声。那个在跳蚤市场的上午
天空又高又远,阳光照耀在周围的空地上
我,作为一个来自遥远国度的游客,之后离开了那里
一个人,沿着湖边的小路
返回了内城
一次拉手
我落下窗帘,在卧室午睡,凉爽的初夏醒来已经是午后三点
后来,我站在客厅的窗前
拉开纱窗
在那里站立了一会儿
阳光明亮
天空是蓝色的那种透明。我想到外出,骑自行车
去有梧桐树的街道
但又想在家里,看书、喝茶
写一点东西
我后来,在一个人的房间
安静地沉浸在加里·斯奈德的文字里
有时我会抬头
看向厨房的窗口,那里有楼道反射过来的光
橙色的、温暖的。
也有窗棂落在玻璃上的暗影
之后我的思绪,飞去了一个有湖泊的城市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湖
和连绵不绝的群山。我想象自己
和妻子一起,在那里生活
遇见一些有趣的店家,美食、工艺品,几个来旅行的年轻人
迎面走过来,笑着和我打招呼
我的周围
是天空照射下来的阳光。是漫游其中的自在
与此时此刻与妻子的
一次拉手
劳动节的午后
今天是劳动节。我想赞美一下鸟儿它们的劳动,是不停地飞行
在树枝、屋顶、落叶、水洼和草地上,寻找食物
有时它们飞到大楼的屋檐,有时在积水的
屋顶散步
优雅地踩着落叶
我的劳动是做一日三餐,将冰箱里的食材
变为碟子里的美食
有时我也会打扫房间,拿抹布擦窗台和桌面的灰尘
一楼的老先生,在围墙的一侧
开垦了一块菜地
种上黄瓜、丝瓜和别的蔬菜
他蹲在一侧观察,并伸出手去拨弄
他一定会在心里说:“你快点长啊,快点长啊,长出好看
又好吃的黄瓜,丝瓜可以拿来打汤
或者和猪肉清炒
茄子拿来做一份凉拌,放上陈醋、蒜蓉和辣椒碎
或者跟肉末红烧。”
两只黑色的鸟儿,又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
此时是午后,它们不需要
再为寻找食物去劳动
它们只是优美地飞行,相互追逐
可能也从对面
看见窗口打开,正坐在窗边的我
我的窗台有鲜花,在吸引它们的注意
“我是个很勤快的诗人啊,你们的飞行和婉转的鸣叫
总会给我带来灵感。”
天空在下午转为多云,阳光消隐在云层后面
我楼下的学校,已经看不到园丁在割草
后勤人员在打扫落叶
劳动是美的,我这样想
劳动带来的动作,让我的手
正从空中的A点
移动到了B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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