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年以后我才看清那个凌晨
朦胧中他进入旅馆房间
蹑手蹑脚,细声细气的话语
犹如梦境的一部分
坐在沙发上,他打开旅行袋
让我看他全部苦难的行李
那时我的怜悯心还没受伤害
不假思索接受他加入
他跟我去天堂镇,穿街走巷
从陌生服饰、山川和方言
进入更陌生的地域
黄金在河床深处沉睡
像我的影子拖在后面
有时拦在前面。一扇门半开半掩
我哪知道他的拉链
长着鲨鱼锋利的牙齿
2
总是眯着眼,阴郁地看世界
脸上阴晴不定,半明半暗
我差不多误以为他
还有不为人知的辛酸
小巷封闭的包厢。射灯下
一个年轻女子照亮他的肉体
无数涓流涌动,像从一片平畴
忽然进入乱石坡,开始湍急,跃动
奋不顾身赶赴天堂镇的盛会
两腋扇动小蜜蜂的翅膀
夜晚他说累啊,翻转身去
妻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烂泥浮着一张氤氲的脸
一轮弯月勾向西天
装饰架上海螺寂静。海上
漂着一叶帆:移动,又像凝固
3
按摩床洁白。他躺上面有点像
临近最末一站。但他的嘴巴
分明在那个孔洞里发声
应和身边那张鲜艳的嘴唇
滋味深陷。一张落叶在湖底沉浸
背上一阵翻耕。一切变得模糊
斑点和虫洞不再鲜明
包括他夜晚走过门前的足音
身上发出一阵噼啪
仿佛一挂鞭炮被点燃
烟雾散去我只看见一地残红
他已从庆祝会现场离去
穿上衣服。他装进自己
完整无缺。我却看见他的毁损
他的额头失去的光辉
就像落叶上的斑点和虫洞
4
手里拿着砝码,却不把它
放在一直斜搁的天平上
小鸟不是被他攥住
翅膀如何会瑟瑟发抖
如不是生活的厚赐
我怎能获得如此精确的焦距
屁股下一张椅子吱吱作响
削足的痕迹暴露在取景框里
我深入后台的混乱
才知他舞台上的表演不过是
灯光和背景制造的虚幻
卸了妆不再是人物
一道激光切开岩层
不是水晶,他不过是嵌于
横截面的一粒硫磺
或一座深埋的围屋洞开
5
迎春花高处饮春风
挥洒散尽又来的黄金
他拦在我前面默不作声
像一道黑暗的屏风
坡地上桃花谢了梨花开
流水越过乱石堆
我要面对他不断制造
一个个巨大的难题
一个楔子。加快木头的开裂
一根长竹竿。打碎檐口冰凌的奇迹
一座高山。让我费力攀爬
耗尽我的青春年华
我只能从自我寻找一条
超越的路径:像迎春花高处
饮春风,挥洒散尽又来的黄金
学习流水穿过乱石堆
6
咆哮。里面是他
脱缰的马蹄。烧红的生铁在水里
嗤嗤作响,起皮,开裂
冒着滚滚浓烟
咆哮不该是他。该是
铁栏里的老虎。它假寐,不看我
不作声,像是在病中
皮毛发亮,算什么老虎的金黄
到处是动物园而动物园
没有动物。他牙齿突出
老虎欲望内敛。铁栏里再没有
一个风暴的中心
咆哮该是大江大河
滔天巨浪考验着两岸
汹涌奔腾一如大地
演奏一曲惊人的交响乐
7
一只手为他开启车门,护着
缓缓升起的头颅。在天堂镇,呵护
如今对他来说无处不在
一条鱼母游在无边的网箱
电梯闪烁送他上云霄
全景幕墙奢华:落霞与孤鹜齐飞
幻觉和恐惧交织。万物失真
骤雨未来闪电已划开玻璃
水晶灯下他光芒闪耀
镜中他看不见自己
夜晚反复以洗面奶洗脸,以卸妆油
卸妆,脸不能复原
就像一个悬崖上的攀岩者
上不去,也下不去
一个疏忽,跌落那一刻
与一只飞鸟擦肩而过
8
与他为邻,在天堂镇
我无法认他做同时代人
在洗浴中心他多脱去一件
就更陌生一点
他的拳头缩在衣袖里
却打碎了我的镜中风光
他和我联辔而行
深深的车辙,那般扭曲
天堂镇路上不是透过他
我看不到那么多民俗村的风俗
他吹着牛角,从未见有音乐
他拍着胸脯,从没有发出响声
每翻过一道坡都伴随着
灵魂的气喘吁吁
爬上绝顶我才发现
他也是沿途风景一个元素
9
我曾努力撇清和他的关系
对自己说我不是青峰他也不是
什么绝崖。我和他之间
一种铁灰色的气体在弥散
不是山涧的雾。像带着
人类的腐败气息:也不是
那寒冷的山谷,新土埋着一具
还没有腐烂的尸体
是否是它给我带来厌倦
我不相信它含有乙醚
下面枯柳又在发芽
初绽的蓓蕾红了海棠枝
不是距离近,他就会成为你
不为相隔天涯,他就不会是你
我们就像坐缆车去天堂镇
雨雾中滑过民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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