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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诗刊 热度: 14999
张敏华

疼痛

很多人是白天走的,但
  父亲选择在晚上,那是我一生中
  最黑暗的夜晚。
  重症监护室的电梯口鼓着冷风,
  电梯上上下下,
  父亲却只能躺在担架上,
  最后一次坐电梯
  下楼──
  哦父亲,在我整理你的遗物时,
  发现你的床头柜里
  还剩下几粒盐酸羟考酮止痛片──
  哦,生命都没了,还有
  什么疼痛?
  疼痛都没有了,还需要
  什么止痛片?
  不知道一生要吞下多少粒药片
  才能掏空一个人?
  那么多的药瓶,药盒
  也空了。
  那几粒盐酸羟考酮止痛片去哪了?
  ──父亲,我疼痛了,请你
  告诉我拿什么止痛?

立春夜,跟父亲说话

父亲,随着春节的临近,
  我越来越想你了。
  昨晚回家,发现你卧室的灯亮着,
  我一阵惊喜,以为你
  回家了,但我推开卧室的门,
  发现你不在。
  多少个夜晚,我回家看见你
  靠在床上呼呼入睡,
  我悄悄把你卧室的电视机和灯关掉。
  有时你会突然睁开
  惺忪的眼睛,在黑暗中
  看着我。
  此刻我多么希望这样的
  场景会再次出现。
  我多想再次听你跟我说──
  “敏华,快过年了,
  你的头发长了,明天
  就去理发。”
  父亲,你去了哪里?
  你不在家,春节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我多么想在晚饭后
  陪你下棋,看春晚,放鞭炮,
  甚至听你不停地
  咳嗽。
  父亲,敲你卧室的门,我想
  听到你为我开门的声音。
  推开你卧室的门,我想再次看见
  你的身影──
  当我把你卧室的灯关了,
  我再次陷入黑暗中。

兄弟

梅园浴室。躺在父亲曾经躺过的
  搓澡床上,我想起父亲。
  “你爸好久没来了,他好吗?”
  望着面目和善的搓澡工,
  我摇摇头。
  六个月前的夜晚,
  重症监护室电梯房,灯光昏暗──
  耗尽了精气神的父亲
  躺在病床上,我用毛巾和温水
  最后一次给他擦身。
  父亲虚汗淋漓的身子透着
  凉气,我热泪满面。
  这两年,我常常陪弱不禁风的
  父亲去浴室洗澡。
  帮他脱掉内衣,我搀扶着他
  躺在搓澡床上。
  我一边淋浴,一边守着他──
  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彼此成为手足相抵、悲苦
  与共的兄弟。

月亮会不会自己发光

阳台上,我坐在父亲
  曾坐过的藤椅上。
  藤条断了,藤椅“吱吱”响,
  仿佛父亲在跟我说话。
  “月亮会不会自己发光?”
  我问天堂里的父亲。
  现在,我能做的
  就是打开窗,等待父亲的回答──
  起身我坐到小矮凳上,
  四周归于静寂。

立夏日,想起父亲

这个正午,我闻到的豆饭香,
  让我想起去年,想起
  还活着的父亲,如同一根蜡烛
  被点燃──
  它带来光,也带来悲伤。
  父亲走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的碗筷。
  或许,我会在梦里
  看见他吞咽着豆饭,并用手
  擦掉嘴角上的饭粒。
  满地的豆壳在他的脚下。
  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季节,
  如此怀念,我和父亲一起穿过
  齐腰深的麦田──
  一群麻雀从我们身边飞过。
  即将成熟的麦子,
  让我们感受着身体的
  沉重。

这个世界

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起父亲
  曾为我付出的牺牲,
  我在我身边站着,
  闭上眼睛,抗拒着父亲
  和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父亲还在──
  “我们又见面了。”一生都活在
  父亲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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