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节制之美——读雪丰谷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诗刊 热度: 12641
马永波
  诗歌总是处于某种二元性张力之中,内心与世界,词与物,经验与超越,等等,而诗人在其中的位置或姿态,则决定了他与生活之间的总体关联,无论赞美还是批判,诗歌总归是一种帮助人生活的手段,诗和生活之间“古老的敌意”,也许回头去看,也是一种互相的成全。
  与诗与生活的浪漫史上以切身之痛为代价的诗对生活的胜利,造就的是常人无法企及的诗歌英雄,他们以生活的失败换取了诗的成功,这固然是值得崇敬的境界,但对于诗人本身来说,不可谓一种残忍。幸好,我们在雪丰谷这里,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诗歌在他这里,确确实实成了协调各种二元张力的有效手段,诗人自己游刃有余于其中,不但免于受到这些颇为难以化解的力量的钳制,反而有效地使他把自己的想象,变成了我们的想象。在这一点上,诗人是幸运的。
  这是一种从容不迫的写作,诗人的眼光与物处于平行状态,他不会对事物进行无限制的升华,甚至成为某种精神的象征,也不会对事物予以刻意的压扁或掏空,使之成为无意义的空壳。可以说,这是一种心智正常的写作,没有叶芝那种对天堂锦绣的盼望,也没有波德莱尔那种在现实的底部挖掘“可怕的美”,雪丰谷眼中的世界,如其所是,是真正的人间,踏踏实实,没有虚饰。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经验老到又没有“智慧的傲慢”的人,他在诗中与世界的契合关系,总能让你产生某种对生活中诗人本身的信任,他的平稳和真实,他心如明镜又宽待一切,这些都决定了他的诗的品质。
  这种没有文学史野心的写作,成就了其诗平和温润的君子之风,没有浪花的澎湃,他的汹涌都在海潮深处,他返回到自己的最深处,他的初衷,他的根系,也许,他就像弗罗斯特那样,清晨早早起来去泉边打水,拂开水面上斑斓的落叶,并且邀请我们“一起来”。我将这种写作命名为“本真的写作”,它能够切实地呈现生活应有的面貌,使得诗歌真正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非外在追求。
  粗略而言,这也是一种“非象征主义”的写作,也就是说,它并没有将世界当作“象征的森林”,另一个超验世界的投影和密码,此岸世界自身俱足,它不需要一个它之外和之上的另一个意义系统来支撑。
  这种写作路向带来的是对日常事物的温情打量,是对四季流转花开花谢的点滴感悟,是对他者与自身存在的共时性在广袤时空映照下的某种心怀感激。是的,诗人与物齐平的姿态,便注定了其诗中普遍存在的某种对生活的感恩之情。比如《半个月亮》中的“半扇窗户”,诗人登山望月,望见的不是广寒宫,却是人间万家灯火中属于自己的那个温暖的所在,诗人在诗中没有怎么直接流露这种心迹,他似乎只是指给我们看那“半扇窗户”的存在。雪丰谷的诗也的确有不把话说得太绝太透的特点,他点到为止,这固然和南方人的性格有关,但我认为,内里更多的是他的诗歌理念所决定的,这种态度应用于生活实践,我相信就不太会导致所谓的“诗与生活之间的古老敌意”。
  在对一事一物的默默打量中,自然会有主体与客体真正相遇的“澄明时刻”,诗人抛弃了传统抒情诗以强烈的主体性压倒客体的方式,他更多的是主动将主体客体化,也就是说,万物不再是他心灵琴弦上的姿态和象征,万物依然是其自身,诗人从万物那里获取的,仅仅是两者相遇时电光石火的刹那,也是拈花微笑的刹那。这就是雪丰谷诗歌中总是蕴含着一定的哲理的原因。这些哲理有别于普通道理之处,在于它能够从一个事物或一个细节感知“存在的整体”,求证事物的内在联系,所有基于“类似性”的现象,都会迅速建立起一种本质的联系,这种感受方式能够使诗人在日常事物中体验到深刻的意义。
  于是,我们看到,流水给诗人带来的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觉悟,“所谓缘,就是在分离的表面/ 藏起一丝边裁边缝的线”(《安澜渡口》);“一条河把心放宽了”(《双曲拱桥》);“我往低洼处,去挖掘某种高度”(《玻璃人》;“车灯所照亮的,只能是短暂前程”(《高速公路上》;“我的体内/饲养了一只猛虎/笼中囚或放虎归山,都是罪孽”(《圣约翰教堂》);“这芽不能掐,掐下即成刺/不宜开花授粉,大面积坐果/只能做比喻”(《老树新芽》)……
  当然,如果一首诗最后仅仅归结为一两个漂亮的句子或“哲理”,那并不能称之为胜利,来自生活的,早晚得还给生活。最佳时刻的诗,应该是思与物混融不分的,掩卷之后,诗人所要传达给你的整体感觉留下了,你却记不住具体的句子。
  总体来说,雪丰谷的诗是及物的诗。上世纪90年代以降,很多诗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对词语及物性的关注与思考,语言作为工具的透明性和语言作为能指符号本身的自洽性,这两者之间的张力成为诗歌展开其可能性空间的一个契机。“及物”与“在场”的价值取向促使诗人规避了乌托邦的宏大叙事,格外注重当下日常生活经验的发掘与领会。
  对词语及物能力的反思,牵涉到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对两者的“二元分立”及其带来的后果的分析。对词与物的关系的态度隐含着人对世界的态度,正如卡尔维诺所言,恰当地使用语言就能使我们稳妥、专注、谨慎地接近万物(可见的或者不可见的),同时器重万物(可见的或者不可见的)不通过语言向我们发出的信息。
  正是这种接近事物时的“专注与谨慎”,以及同时对万物信息的“器重”,造就了雪丰谷诗歌的平和与沉稳,也决定了他的诗和物(生活)之间互相成全的良性循环。我尤其欣赏他在不动声色中透露给我们的觉悟,或者更确切地说,他邀请我们参与他与物“相看两不厌”的自由嬉戏,没有刻骨铭心的悲哀,没有心物分离的极端的撕裂,没有对人性异化的辛辣嘲讽,他似乎对事物既不赞美也不批判,而是侧身其中,让他们成为他自己内在生命的营养。所以,锋芒内敛,欲语还休。温暖,明亮,机智,有分寸,我视之为一种“节制之美”。这样的诗,尽管不能给你强烈的冲击,但往往会让你会心微笑。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