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或者周日所见
二环路口,脏兮兮的坚硬货车运来石膏的美人。它们洁白、纯净,包括眼睛的颜色也是如此
——被层层柔软的填塞物包裹。这些空心的易碎品
属于容器。售卖杂物的胖女人,用折断的草茎剔牙,斜视着
石膏美人:它们的一切止于脖颈。
因为匮乏,这些相似的美将会停顿于此刻,岁月也无法给它们
添上多余的脂肪、多余的皱纹。这种可以低价售出的
美,不具备伤害力,也不会让人妒忌。
车流中的灰尘让人懊丧,它改变了空气的气息
像一种堵住鼻孔的黏稠之物。守着袜子坐着的大男孩
将自己缩进手机方寸的屏幕,那里有一个幻觉的世界。他木讷
沉默,牙齿被搁置太久的笑容蛀出了洞。
尽管不过咫尺,售卖杂物的胖女人并不能与他相互瞧见
在她们之间有好多片硕大的树叶。“谁来买我的火柴?”
突然的铃声像是烫手山芋,它顶住女人的腰,重重地撞了两下。
直起身子,她依然有种惊恐,仿佛
已经停歇下来的铃声还在发烫。
没有征兆的雨点落在树上,稀疏,凝重,一只乌鸦正在
不停地梳理着被淋湿的羽毛
另外的几滴雨水继续落下。
胖女人,从编织袋中心平气和地掏出,露有胶布和撕裂痕迹的塑料布
试图遮盖住眼下;
而换了姿势和皮肤的大男孩
专心于,与另一批英雄组成新联盟。偶尔的雨点
偶然地,在石膏美人的脸上构建了斑痕——不够宽大的塑料和
胖女人的手,都没来得及护住。
乌鸦放弃了它的徒劳。悄无声息地朝阴影稠密处飞去
只剩下黑褐色的那一段枯枝,在轻微晃动。
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
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使多雾的路面塌陷而我,则是被埋伏击中的山羊。
在海兴,向上的天空一再变窄,抬头需要更长的脖颈
难道未去的冬天,会让寒冷的呼吸变得更冷?
问题是,我不是旅客。无法随时逃开。
箱子放置于手边,它近似于多面体的牢笼
里面的袜子则近似于我——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
像井中之井。在海兴,翅膀从来都属于遥远
虽然我一再强调,建立在日常之上的飞翔感。
归属个人的时间总是少之又少
我不具备海绵的属性。而他们挥霍,挤压
让沙砾更加干涸——在海兴,意愿一直是危险的
沉默从来不曾爆发,它像石头那样安于命定的死亡
怨恨像一场突然的阴霾。
无题,或时间的阻隔
如此漫长的时间:被分隔的也是,我只能用隐喻的匮乏描述具体的匮乏
就像一只燕子飞向了南方,而另一只则留在
瑟瑟发抖的雪里。如此漫长的时间,雪融化了三次
小小的梅萼也已开始……我在那样的夜晚不断划亮火柴
并将幻觉的光一一命名。
一日一日数着,一日一日地,隔着
我对分离也一日一日增加着痛恨。是的,我只能用隐喻的匮乏
描述真切的匮乏:苍白让我感觉晕眩
而连在骨头里的牵挂则让晕眩一点点加深。
你赋予的“福利”是分隔时期的幸福,只有那时,时间获得折叠
匮乏背后的一切似乎唾手可及。
如此漫长的时间,我不断地,练习与遗忘对抗
而你从来都是崭新的——在我的记忆中一惯如此。仿佛是从
水中再一次升起。一只燕子飞进了南方
但它给了我羽毛,紧紧地贴着心脏。我用隐喻的匮乏
描述真切的匮乏——但你,总是能够充满:
当然,那种疼痛也是。
荷尔德林,和正午的阅读
“我依旧在你的神秘的面纱前嬉戏,像一朵花,依恋着你。”——阳光在纸页上留着小小的光斑,它们移动
仿佛是种不经意的提示。这光阴,细小,流动,蜷着半个身子
窗上的玻璃阻隔了大部分冬天。
“你的精灵仍栖息在吹拂树林的柔风中,
你的欢乐思绪搅动心波的寂静”——哦,寂静,它在我生活里已是稀缺之物
总被那么多、那么多他人的痛苦纠缠,我习惯于愤怒
它甚至左右着我的右耳,让它充满令人不安的蝉鸣
只有阅读,只有在阅读的时候
那种寂静才会真切地、奢侈地到来,形成空气中的涡流
我承认,部分地醉心于这种短暂的脱离
可是,可是,一个有血肉的人,如何能说服自己
沉迷于虚构的游戏
“我依旧怀着信仰,渴望,
与你一般丰饶,伫立于你的面前,
于是,你的所在,为我的泪水和爱
提供了一个世界”
我也依旧,像之前那样怀有,可我到哪里去寻找?你
和你的住所,有多少荆棘封锁着你的桃源?我不惧怕坎坷
但我缺乏与恶魔搏斗的力气。何况,它们还戴有
那么多、那么多迷惑的面具。
我经历着摧毁,一遍一遍,借助荷花我重建骨骼
可它一直,那样,令人心酸地,缺少钙质。
……只有阅读。阳光移至楼层的后面,越来越稀薄
教师公寓里开始点灯,下午四点,我告别茨威格的荷尔德林
却陷入到,莫名的悲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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