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在海上,人们叫他伯爵他谦卑自律
一如在他的葬礼上那样
安安静静,死生如一
曹伯爵本来是船上一只猫的名字
猫死了,名字留了下来
像一顶看不见的帽子
戴在他的命运之上
他握着我的手像握着船桨
“我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大海的丹田
看海成了一生的事业从每一朵浪花上窥见星光
就如久经风雨的船舱渗进了回音
就如我的丹田抽进了呼吸
就如——
曹伯爵从长达八个月的远航回来
回到琴键一般复杂的鹿灵湖横路
曹伯爵面对一首无法弹奏的曲子
他的光头在巨大的洗发水广告牌下面
显得十分孤独
孤独是可以呼吸的,就如
香烟可以轻轻吸入丹田
曹伯爵的脸此生用来招呼陌生的熟人
招呼缓慢的格陵兰鲨鱼
而他自己捏着钥匙一言不发
他在家门口站了很久
就如站在风暴将至的宁静之中
“我即将被吸进去。”他想
从一片空虚被吸入另一片空虚
和我们许多人一样
一直延伸
整个世界是一个公开的谜语破译的谜底在曹伯爵手里
他手里捏着一张彩票
电视里一台机器捏着他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在概率手里
概率决定着你我的生与死
一棵树,向地生根,向天长叶
我们体内同时生长的生和死
死去不是生的停止、死的出现
而是死不再生长于是真的死了
没有什么能一直延伸
绿色的房子里摆放着腐朽的棺材
水手曹伯爵捏着彩票像捏着整个大海
每一个浪花都似曾相识
我是热爱浪花的,他想
只是淹没在概率的大海之中
低下头,他惊奇于双脚站在地上
直立的双腿成为地球的延伸
这也需要概率
物质叠着物质,影子叠着影子
所有延伸的都是由于概率
湿漉漉的
“干吗呢?”是她的信息在发呆,对着圆形窗口抽烟
在想哪一天回到鹿灵湖横路
带着这些湿漉漉的记忆,去远方
去有海涛的,有红色落叶、白色石头的
远方
“那干吗不去?”
在等待,等待一个干净紧凑的女子
要和她背着包,走长长的路
可以说话,也可以不说话
可以发脾气,也可以不发脾气
在一起的时候,酒窝是她骄傲的资本
不是商品,而是可供分享的欲望
干净无菌的欲望,像河流遇到河流
风遇到风,没有修饰和定义
“大海无聊吗?”
窗外的雨那么大。天上苍老的水
都倾倒在鹿灵湖横路上
填平了幸福和痛苦的缝隙
曹伯爵对着雨幕说:这可以叫作梦想
也可以是另一种麻木
雨滴替代了雨滴
一切可以被替代的,都称为麻木
栽种在海浪上
曹伯爵沿着鹿灵湖横路寻找电线杆上的理发店的招聘信息
他理解她的不告而别
她是个正经女人,在老家有一个女儿
他沿着电线杆寻找她
而她像一只鹤,在他出海那天就飞走了
从此他要变成一台机器,一颗螺丝钉
或者一棵树,像一个词语那样活下去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我们只要理发师!”
栽种在海浪上的,是四季生长的绝望
该扶住哪一片竹林,才能阻止大风的吹刮
终究是要吹刮的,无论捆绑得多紧
吹,吹,吹,灼痛的温柔的凌乱!
吹回过去,吹回抉择之初
记忆那么瘦,敲击锁骨,放声高歌
在鹿灵湖横路,惦念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那些午后栽种在青砖上的阳光
柔风扶着柳树,一双小帆布鞋轻快行走
那是另一个故事
所有的温柔都倾注在青砖上
在绝望没有发芽之前,发出清脆的弦音
从不相信这松软的平静,竟满布风雷
从不相信折断之处,可生长爱情和幸福
这是他日记里不断怀念的全部
一个人走在路上,想起白发、蛀牙和诗
端端正正摆在方格子一样的青砖上
是平行的人生,是炽热的眼泪
是不老不死坚硬婉转的预言
预言,不可熄灭地生长在青砖上
在鹿灵湖横路,四十岁的曹伯爵
和十四岁的曹伯爵相遇,影子和影子相遇
这是别致的死,不可独活
在这一刻,没有谁握得住谁的手
没有谁能轻轻哼起当年的歌
没有谁能不相信命运,正生长在青砖上
只是葬礼上不知道谁提起往事
提起那时在富查伊拉港
他口袋里藏着一张来自中国的彩票
告别蓝色
所有人都看着你出去也看着你回来。看着你背着行囊
走进了属于一个人的不安的季节
我们曾谈论过的祖先与年轮
已经不知不觉走远,远成一片蓝色
我准备种一盆兰花,这是一件好事
广场上敲响了古老的鼓点
一些没有用过的词汇,你将永远不会用
而今天,所有人都看着你回来
我在屋里种兰花,这是一件严肃的事
你遒劲有力的手臂已在空中旋转一圈
不必再去记住那些动词
尘沙已藏匿进树林,雾气被压进了浮云
和所有的若无其事相比,我更怀念你
对日升月落的幽默与从容
被熄灭的火
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光线暗下来
没有风,没有田野,也没有麦田
黑暗中,看不见的光在生长
精神的笋芽,安静盛开
你关心的一切,在远处,看不见的白色
或者令人望而生畏的蓝
温暖你的,是记忆中的手指
如同微不足道的溪流,涂抹了大地
那些能从缝隙中绽放出来的美丽
一直被你供养在最深的庙宇
如今灵魂是安宁的,除了滚烫的血液
秒针也是重要的
渐次辉煌起来的笑容,成为墙壁本身
黑色的笑容,在暗夜中凝聚成为火
火把四处跳动,月球阴冷无动于衷
如今你是否依旧怀念波涛
绵绵不绝是鹿灵湖横路的雨
究竟该熄灭什么
才能让记忆重新启动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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