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跳跃的少年在高大的老榕树上
在枝干交叉之间
隐身于繁叶之间
如鸟儿觅食跳跃
跳过那些被火烧的废铜
那里藏着零花钱和糖块
倒垃圾的女人一把火烧了
而你需要和小伙伴比拼速度
第一个到达垃圾堆
从中淘取金色的电子铜丝
跳过挑水灌溉的田垄
跳过拔不完的杂草
翻不完的田土
滞销的蔬菜成全
家养的黑毛猪
年终的时候成全屠夫
他那锋利的屠刀和铁钩子
只留一些内脏和猪血
换回的人民币
父亲用于购买蔬菜种子、农药和化肥
勇敢的少年跳跃吧
惮于摔倒的小伙伴不是对手
那些铜丝属于英雄少年
只有自给才能自足
只有糖块能够弥补食物的匮乏
跳跃吧勇敢的少年
踩空的一脚是永恒的
高空跌落也是永恒的
只有不停跳跃才能真正抵达永恒
才能越过
父亲劳作一日后休憩的呼吸
以及不幸的童年
五月的母亲
五月的母亲仿佛还留在去年的冬季
手脚冰凉
搓洗全家人的衣服
闲暇之时静坐一角
听别人说话
猜测他们的意思
猜到了年底微薄的收成
猜到了高昂的消费
以及家庭的矛盾
吞下哑语证明自己是个哑巴
五月的母亲
我在热带的海南岛上
想起你的淡漠
想起你年轻时的热情
它们像一对博弈的刀剪
在我的左心房剪一刀
右心房剪一刀
什么疼痛抵得上丧夫丧父
所有的不幸刻在你的手上
摊开手掌就能看到
干瘪的内心
口腔溃疡
是遗传病 从母亲那来遗传伤口 遗传疼 遗传痛
自我的童年 走到现在
童年的母亲 复发性口疮
刷牙时疼 张着嘴 表情痛苦
吃饭时疼 食欲不振 吃得比我少
说话时疼 “咿咿呀呀” 比她的哑语更晦涩
她每疼一次 我的心就紧一次 疼一次
而我还是调皮的孩子 在母亲的伤口上
撒盐 她做好了受难的准备 沉静 沉静
如她生产前一样沉静 丧夫时一样沉静
——啊 啊 啊 她咬着牙 叫了起来
年少的我 不知所措 “哇哇”哭了起来
到我也患上口疮 我总想起母亲的表情
在镜前查看受损的黏膜 米黄色 充血红肿
我拣了最大的一颗盐粒 放入凹面 沉静 沉静
忍着疼痛 口水和我的泪水一起流 了 出 来
过去那么多的疼痛(不止口疮) 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祖先是我跨过琼州海峡也到达不了的远方
我的姓氏刻在那芳草萋萋的墓碑之上与祖宗同在,拥有同一个符号
需要子孙清理坟头,拔去杂草
石头压上黄纸以示庄重
斑驳的姓氏需要重新描红
通常这需要年长权威的长辈来完成
一切妥当后,需要跪拜叩头
焚烧纸钱,将怀念传达到另一个地方
那里是我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我曾一个人骑车走进深山
照着祖先走过的路,走向远方
转弯,直走,一个斜坡后
再直走,转弯……直到拨开草丛
才看到祖先的名字,他和两个女人
一起位列石碑之上
我按照长辈的做法,拔草,压纸钱
祭拜以后烧掉另外的纸钱
然后坐在坟头听着隆重的鞭炮声响
那声响之处,我无法看到另外的墓碑
那上面写着我的父亲的名字
族人夜里偷偷将他土埋之后
他的坟头开始长草,姓氏开始掉漆
二十年来,没有人说起那里
没有人提及祭拜
甚至没有人知道那里是哪里
如今,我的肉身远离故土
跨过琼州海峡,来到一座岛屿生存
同时受困于一座岛屿,把这里当故乡
忘记童年,忘记祖先,忘记父亲
纵情山水,拜大海为祖宗
只字不提过去
我的乡亲关心生活琐事
为琐事而争吵不休,不相为谋
即使我跨过海峡
那深山,那芳草之地
也是我永远到达不了的远方
唯有泪水可以模糊时间和距离
还姓氏关系以真相,安慰不孝子孙
心怀祖先,好好生活
我驾驶那辆崭新的卡罗拉
穿过拥堵的城区后
从三亚一路向北
沿海南岛东线行驶
高速上只有车
与车之间的速度与距离
只有灯语和鸣笛声
我右转到中原服务区休息
吃一个定安肉粽
喝一个冰镇的椰子
那是我每次走G98高速
固有的仪式
我在东线没有差事
更无生意可做
只是有些朋友
分布在陵水、琼海、万宁、文昌和海口之间
但我没有下高速去任一地点
去找任何一位
但我清楚记得陵水有人
琼海有人,万宁有人
文昌和海口都有人
每过一个城市
我都会想起一个人
或想起与这个人有关的另一个人
或毫不相干的另外的人
在G98高速上
我有的是时间
我不怕迷路
因为方向只有一个
就是绕圈走
过了中原就是博鳌
过了博鳌就是驶向海口
所有的车辆都往这里走
他们的终点都是省城
见人和找人
我本应该离开高速
跟随他们进入海口
这里的人更多
相关与不相干的人更多
但我没有目的
我有的是时间
我不怕在G98上迷路
因为绕圈才是我的方向
东线之后还有西线
临高、澄迈、儋州、东方和乐东
同样有我认识的人
我一样会一一想起他们
但我还是不会去找他们
直到我回到原点
我才觉得
我的一生都不会
像今天这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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