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
它反复飞向远方,梦总是夭折反复托举它的空气,总在它翅膀下叹气
它不甘心只做一张白纸
不甘心一直被人用笔尖在皮肤上纹字
它要像古人那样登高,看清自己的命运——
为何没有写字的白纸,都留给人写誓言?
它要捡回鸟儿丢在空中的脚印
它要坠落时,也有鹰的优雅
它替很多孩子,长出了渴望的白翅膀
不经意,就飞得像一只白鸽
它飞翔时,从不愿看清世界
宁愿闯入马路,被汽车撞成重伤
有时,它也会失事,一头栽向河水
成全一个男孩数分钟的忧伤
木梯
梯子把我变成鸽子,让我在楼顶眺望对我在高处的誓言,梯子沉默不语
梯子也听着风的动人话语,对风许诺的远方
并不折腰感谢
每次爬梯子,我都忍不住找它的眼睛
我会一脚踩瞎它的眼吗?
每块踏板,是它让我跳舞的广场吗?
我用一生的负重,压住了它交心的舌头?
梯子让我更接近天意了
我活动双臂,是为了适合飞翔?
我察看天空,是想知道
昨晚的雷声,来自哪个神的愤怒?
梯子把牙齿,永远埋在被我踩踏的沉默里
把它的森林故乡,藏在我对远方的眺望中
奶奶的花折扇
夏夜,它是我手上的风帆让我在大人的小道消息中航行
它也是蚊子眼中的台风
让蚊子结束对我的毒吻
在太阳已经熄火的炉门前
它试着递给我月亮的全部凉意
哪怕星光的歌唱是无声的
它照样朝我扇出,星星的一口口叹气
后来,我竭力扇出人人信任的春风
仿佛我的另一只手臂,是翅膀
云在飞,月在飞,星在飞
只有我扇动的手臂,让我停在露天的竹床
花折扇的开屏,常让我眩晕
我仿佛窥见,里面住着一只想开屏的孔雀
宁愿让它朝我,刮上好多年的孤独之风
星星
昨夜,我看见银河像看见童年屋前的旧竹床——
奶奶对着星空,清点她一生的债务
昨夜的银河泪渍纵横
在宽阔的空地上方,像淬火的孤独
奶奶的心愿,是银河中的璀璨木筏
她想过平安的日子,想好消息像银河一样慷慨
记得她说过,每颗星都在照看地上的一个人
而她说不出的忧伤,已在夜空闪耀了数千年
陀螺
它不屑于四平八稳也永远不会跪下
哪怕最终会倒下,也要挺直脊梁
一鞭一鞭,它承受着抽打
旋转着苦难的华尔兹
它只能幻想自己是太阳
把飞来的鞭子,看作是绕它打转的行星
它的脚尖,已磨得“嘶嘶”作响
它把脚尖当钻头,对准大地
就算花费一生,仍无法在大地扎根
它没有眼睛
却靠把自己转晕的苦役,为飞机找到航向
当它累得最终倒下,那个叫风的伴侣
竟马上弃它而去
杯子
杯子,是张开的嘴你每天与它亲吻
你喝下的白开水,是河水清澈的心
杯子,也是瞪圆的眼
杯里的茶水,是棕色瞳仁
它每天瞪着会说假话的你
你喝水时,听懂了杯子的倾诉声么?
你是否看见,寂静最喜欢住在杯中?
你吹动茶水时的涟漪
是杯子收藏的文字,你信不信?
杯子从小就失去了双腿
它把你的手当翅膀,在屋里飞翔
你喝完,不管给它留下什么
它都把你的唇印,当作你与它结婚的公章
深夜,黑暗也会装满它
让已经离去的你,成为它百般思念的黎明
眼泪
必须珍惜每一滴泪它未必是华美的,就像每年秋天的收成
就像一些粮食,我过去屡屡浪费
过去它很年轻,不清洗也干干净净
现在,它的毒性说来就来
散发着“滴滴答答”的焦虑
当我想起一位老友,瞧,它也想起来了!
我就和它一起待在黄昏,请原谅,我早已不相信哭声!
它不会是一条要淹死我的大河
它里面兴许还夹杂着谎言
我知道,它会慢慢陪我到老
还会一再挽留我年轻时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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