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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引(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诗刊 热度: 11865
臧 棣

转引自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

起点是无限颂。因为很显然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鸿沟
  不仅仅需要填补。与自然搏斗,
  这是诗的最基本的形象;
  其次,诗的任务是超越自然,
  将我们带回生命的故园。为此,他赞同
  梦,应该得到一个现代的解释:
  梦不止是一面古老的镜子,
  更包含着对生命的解放。
  精神方面,席勒常常能引起共鸣,
  但他身上“幼稚的敏感”又破坏
  灵魂的完整性。最难忘的快乐,
  是在《季节女神》上,措辞微妙地谈论
  天才的“无所事事”。弦外之音,
  歌德的存在近乎“大理石般的上帝”,
  已严重妨碍到人类的反讽
  对“永恒的灵活性”的清晰的把握。
  性格就像荨麻,但他的一生
  也印证了命运的青睐:有时候,
  真正的友谊的确能给混乱的人生
  带来“一片光明”。比起歌德,
  更神秘的启发常常来自诺瓦里斯——
  如果存在着“审美革命”,重点无疑是
  必须在平凡的生活中看到
  不平凡的深意。或者委婉一点,
  针对人性的瑕疵,“所有的美都是隐喻”。
  费希特的回声:诗是一次占领行动,
  身体的沦陷恰恰为人的可能的救赎
  铺就了一条通向“最高者”的路。

转引自伊本·西拿

人生的烦恼,多数情况下
  都源于人对灵魂的分类
  缺乏敏感。痛苦里
  最多的,就是痛苦的假象;
  告别世界之前,最好先去吻一吻
  骆驼身上的尘埃;或者现在
  就去沙漠深处,参观一下
  古老的日出;喜悦的火球
  没准能蒸发掉所有自怜的眼泪;
  日落的宁静,如果没能
  给你的内心带来一种平衡,
  你不妨摘一朵花,插在狼的粪便里。
  如此,白天和黑夜分别
  是灵魂的两个账本,记录着
  神秘的债务。没有轮回,
  你必须学会用你的健康
  来发动一个誓言。世界的宽广
  和生活的狭窄,则意味着
  一个人的成熟是否达到了
  可以独自凭经验使用
  麻醉剂的程度。无论如何
  不要被植物灵魂动物灵魂理性灵魂
  这些临时的说法所迷惑;
  尊重每一粒灰尘,因为
  真正属于你的黄金,都不是
  挖出来,而是神秘的乐观
  对想象力的渗透;殷勤的擦拭下,
  奇异的光,突破了一个表面。

转引自路德维希·冯·米塞斯

雨夜里有一场告别。
  将人类的静音在地板上慢慢铺开,
  可以听到浪漫的思想
  正轻微在深色的序曲中;
  卢梭的问题是,他的手有点苍白,
  搬不动自由的基石。心灵的
  动向,不该简单地沦为一次投票。
  人的行为近乎一出大戏;
  角色的分配中,作为一种罕见的
  例外,理智高于智慧,
  也算是对历史之恶的
  一次纠正。给终极目的浇点油,
  固然痛快;但从瓦尔登湖归来,
  很显然,个人的自由
  不再是自然之谜。和诗的成就一样,
  选择的空间越多,语言的气氛
  就越活跃;直到那一刻,
  剥除自然的伪装,你拍打
  文明的支柱时,旗杆上的黑鸟
  再也不会冲着你吹口哨。

转引自赫拉尔多·迭戈

非常奇妙,这一幕
  确实不常见:将命运女神催眠后,
  颜色比开屏的孔雀
  还丰富的鱼,突然摆脱了
  大小,求偶般游向
  裸体的结晶。你不会猜到
  动情的躯体在受到
  启发后,纠正了多少真实性。
  不必羞涩,因为此时,没有人
  会注意到你的舌头
  也曾是一条颜色鲜艳的鱼
  拼命游向世界的窄门。
  这种事情上,方向有没有弄反,
  非常重要。毕竟,美和真理
  都想先于对方,在生命的游戏中
  将我们逼进死角;在那里,
  你和你的影子都不会想到
  每杀死一个魔鬼,
  天使的面目也会跟着模糊;
  整个现场,只有雨似乎看懂了
  花朵的决心,从未犯过一次错。

转引自惠施

至少他反思过作为
  我们的化身,蝴蝶并不可靠;
  他甚至也没放过
  过分的思想;毕竟存在着
  这种可能性:与其说蝴蝶不可靠,
  不如说人更不可靠。
  甚至怀疑蝴蝶是否具有象征性的人
  根本就不配抱怨蝴蝶
  可不可靠。别忘了,
  万物都有各自的角度;
  拟人时,鸽子甚至是比我们
  更形象的角色;没准这就是
  鸽子的角度:人,不过是物。
  换句话说,蝴蝶再怎么
  不可靠,毕竟同时拥有过
  美丽和轻灵;而且蝴蝶也愿意
  与我们分享寄存在它身上的
  心灵的图案。所以,任何时候,
  化身都只是一种角度。
  另一场决胜,发生在秋水边。
  他的口吻很像谈及语言的边界时的
  维特根斯坦:我们不是鱼,
  怎么可能知道鱼的快乐。
  尽管遭遇到聪明的反驳,
  但实际上,没人比他更懂得:
  逍遥不完全是态度端正
  不端正,逍遥是对自我的发明。
  自我才不在乎大小呢,
  在水里差一点淹死;
  表面上,自我小得已经输给了
  一只绿头鸭;但其实,
  从时间的角度看,每个人
  如何拥有自我,更像是
  会不会看地图。可千万别拿反了:
  因为毕竟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自我就是人在南方。

转引自希罗多德

关于永生,最开始
  鸟类比我们更关心它的
  现实性。在它们浩渺的感觉中,
  死亡的临界点定于
  每五百年会有一次新生;
  于是,一只大鸟出现在虔诚的想象中,
  直至不朽的焦虑得以超越
  灵魂的争吵,超越地域的界限,
  集中于一个纯粹的体会:
  永生不是对死亡的克服,
  更非绝缘于死亡,而是对死亡的治愈,
  是一个生灵敢于朝向死亡,
  在火的影子里不断死去又不断复活。
  想想看,一只大鸟对五百年的
  时间界限,都有如此清醒的觉察,
  人的羞耻感难道不更有潜力吗?
  一个更现成的羞耻的例子是,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菲尼克斯
  最好有一个外号叫凤凰。
  都是不死鸟。关于它的模样,
  精通历史故事的希罗多德
  却并不打算讨好历史的企图;
  难得他如此坦率:自赫西俄德之后,
  没有人见过不死鸟的真容,
  但它的外形很难和巨鹰
  脱得了干系;而且很显然,
  它的羽毛,应以金色为主,
  以便人类对黄金的虚荣心
  随时都能得到醒目的烘托。
  相形之下,人的死亡临界点
  只有一百年;且整个过程中,
  大部分时间已被恐惧所腐蚀。
  即使偶尔意识到语言带来了
  一种飞翔,但已经沉溺于
  怀疑论的我们,实际上
  已很难自觉于这样的事实:
  我们的翅膀只能是人的语言。

转引自康拉德

“青春是记忆的壮举……”
  ——约瑟夫·康拉德
  异样的摩擦来自
  巨浪的好奇心。炽热的红光,
  伴随着桅杆的断裂,
  放大了热媒的爆炸
  在甲板上造成的混乱,
  一幅逼真的末日景象;
  但作为一种衬托,拜伦式的
  人物也获得了他的新生。
  盲目的青春是加速旋转的陀螺,
  停止键像一个出卖过
  最美花瓣的器官,被藏在了
  黑暗的中心。命运的公平
  则是另一个尖锐的谎言;
  就好像不如此,时间的残忍
  便会在我们身上失效。
  多年来,我一直想弄清楚
  作为一个还算老练的小说读者,
  我为什么会毫无来由地偏爱
  康拉德的《青春》。毁灭如此缩影,
  但也如此轻佻;而正是
  在这强烈的反差中,我仿佛
  也第一次获得了选择的权利——
  只需轻说一声,再见!
  那无尽的黑夜便成为告别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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