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昱 译

苍 鹭

1
　　你有时仍然睡在
　　那只大鸟体内，
　　它扑打折腾得筋疲力尽，
　　一只翅膀压在下面，
　　另一只轻微折伤，搁在我背上。
　　你照旧在我入睡之前睡着。
　　你醒时
　　依然泪水盈眶。
　　你有着所谓的“薄皮”：
　　假如我把耳朵贴在皮上，
　　就能听见翅膀在你心中拍击。
　　我只能凭想象猜测
　　翅膀向下飞行的距离。
　　2
　　昨夜我梦见
　　苍鹭时
　　正站在
　　水边，手握一满把
　　石子。
　　当时我有十二岁，我寻思。
　　苍鹭美丽无比，一动不动，站在齐膝深的水中，
　　注视着自己。
　　有一次它振翅鼓翼，
　　似要飞去。
　　那一瞬，我已在你体内。
　　我听得见心跳。
　　我手里握着一把石子。

长颈鹿

整个空中只有你的头颅。
　　转动似鸟，
　　奔走如飞。
　　慢步行着
　　走过
　　同一地方
　　无数长腿的英里。
　　你在树林中放牧。
　　弯腰饮水
　　拉开一张弓，
　　仿佛害羞的人，僵硬着身子，
　　手脚在地上爬。
　　你为这弱点
　　而窘困。
　　常常发抖，但只一下，
　　便可收
　　拢
　　全副松散的
　　身体
　　然后顺风驰去。
　　你会在稀有的天光中
　　一小时又一小时
　　凝然不动
　　宛如伪装，
　　繁枝密叶
　　把一道阳光
　　泼溅到另一道之上，
　　倾听群狮的吼声。
　　当黑夜来临，
　　田野敞开胸脯
　　直到
　　田野消失，你将
　　在光线的
　　长度中
　　转向一棵树
　　刚刚形成的
　　一片阴影中安静的部分，月亮的一个部分。
　　你将通宵站立
　　高高地
　　朝阳即将升起。

身体之外的旅行

1
　　接着，他会用他巨大的左肩
　　扛起他最精致的家具，
　　用下巴夹住，然后拉弓，
　　他总是那样小心翼翼，空气中
　　似乎看得见音乐的旋律。他拉呀，
　　拉呀，直拉到满满一房间悲哀的
　　亲戚发出哀叹。他们知道
　　这一下一下仿佛在反复穿针
　　在肉上拉出血。他们甚至在我父亲的
　　脸上也看出他相当清楚地
　　给他们引起多大痛苦——他粗糙的红脸颊
　　紧贴着琴脸……
　　2
　　他把锤子砸下，
　　仿佛仁慈，只一次，就把那小公牛的
　　腿突然砸飞……
　　然而在梦里他是夏加尔的
　　善良的安琪儿，他身体的巨大幻影
　　像亮光照在城上。提琴
　　支撑着他。它是回忆中的痛苦。
　　反正都一样，我知道如果我起来很冷
　　走到外面清澈的春夜，
　　夜还黑，群星分明，
　　我会感到风刮下来
　　像他的手一样重，害热病似地，砸在我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