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字格,1983年1月生于江苏武进。
空房子
时针指向花瓶,该枯萎的,还没完全枯萎,孤独的人仍在呼出香气。生日是空空的酒瓶,相对于人生的胜利而言,庆祝失败更具难度,身体里到处是解决不了的深渊。我认真地涂口红,玫瑰细心地培养小刺。生活矛盾重重,让人着迷。衰老很慢,慢得看不见,而丧失带着风声,嗖嗖响,如箭。
我爱明天,其实是爱未知。我照镜子,不小心掉了进去,大哭一场,体重变轻,悲伤也轻了。每天都有一个八点,我每次浮上来,都不一样。
生日是空空的房子,每年都回荡着第一声啼哭。
透 明
喜欢在寺庙过夜,晨钟里有一百种醒来的方式。黎明前,有很长的路要走,雁鹅摇摇晃晃走来,把我身上的茶醉和歧路都摇醒。树在木鱼声中结柿子,柿子是师父留给鸟雀的。
黎明前,星星要下山,灯笼下的石头是软的,它们都有光明的出处,垒一起,约等于我肉身的沉重。夜里,我轻轻飘落在梅枝上,含着花瓣,怯怯地发光。不想醒来,我要透明了。
寺庙旁的小学
冬天,家长和居士为学校的木栈道种满了花,天冷得悬念四起,我每天去看它们,逆着风。有的叶子,像一些人的脸,落了一地。有些碎花,被卷起又扔下,孩子们的咳嗽反复发作。倒在课堂上的那个女同事,口里吐出的不是单词,而是一团血。
最耐寒的是白菊,素洁之美来自花瓣的震颤,它有一颗嚼冰的灵魂。我降生在更冷的月份,冷得还不够。倘若再冷一点,我就能以雪花的样子,融化在观世音的眼睛里。
普庵咒
天地之间,好一场大雪,好一曲《普庵咒》,好一个冰砌的屋檐。一寺一僧一老狗,冬雨冬雪又冬至。空山托空钵,雨水作袍,融雪沏茶,僧舍灌八个方向的风。
心静不静,只要听琴。宗承师下山,扛一把琴。弹前,他调心一样的琴,也调琴一样的心。
听者是弦,被他流水般抚过。松间风,石上泉,当我回过神来,他已回到山顶一个人的寺。
年轻的神
5岁的我披麻戴孝,为29岁的父亲送葬。“1959年生,1987年卒。”那双眼睛还活着,他已翻越冰河,往天上走,
走到一个叫南天门的地方,停了停——天上不需要葬仪,人群突然消失,灵魂已安放妥当。
20年后,我走在祭祖路上,白球鞋被荒草绊倒,碎石磕破额头。
“啊”的一声,30岁的父亲突然从星空走下,用一朵云揩净我嘴角的血和膝头乌青。
他侧过脸去,肩头耸动着一场暴风雪。
只有他知道,这些年,丧失不断折磨我——留给我一副哑喉咙和四座新坟。我关闭眼里的火焰,腰弯向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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