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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诗刊 热度: 16668
朵 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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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渔的诗
  朵 渔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撒下一粒种子,抽出一棵穗来
  必要的前提在于那种自我湮灭
  雨落在沙上,变作沙的一部分
  光落在暗中,却没被黑暗吞噬
  爱情通常不是结束在通往法院
  的路上,而是在无神论的厨房
  黑暗对夜的无知就像我们自己
  对自己,一个黑暗肉体的居民
  相信清风和统治是一对好邻居
  爱邻舍,这是我们浪漫的开端

死在撒马尔罕

这个草民已在绝望中生活了很久,
  上帝给了他三个孩子,算是安慰。
  他希望孩子们能够比他过得好一点,
  至少一点点,比如有饭吃,有鞋穿。
  至于他自己,好坏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有酒喝,就会有好的睡眠。
  那天他带着孩子们出行,也是想
  找个生路吧,让火车带他们去远方。
  就在家乡的火车站,他遇到了来自
  撒马尔罕的死神:一颗赴约的子弹。
  关于撒马尔罕的故事,让·波德里亚
  曾在书中讲过,我不妨在此重述一遍:
  国王的士兵在市场的拐角遇见了死神
  赶紧跑回王宫,要国王赐他一匹快马
  他要趁夜色跑得远远的,以避开死神
  直抵遥远的东方圣城撒马尔罕。
  国王召见了死神,责备他不该威胁
  自己的部下,死神说,我没想吓唬他
  他跑这么快,我也很吃惊,事实上
  我们的约会定在今晚,在撒马尔罕。

波尔多开出的列车

十六岁,刚从西贡回来,乘坐
  自波尔多开出的夜车,一家人
  都已入睡,只有她还醒着,以及
  那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
  光脚,穿着殖民地式样的浅色衣裙
  聊在西贡的生活,大雨,炎热游廊
  闭口不谈中国情人的话题,身体却
  没有回避,假意睡着,将那人的手
  勾引到身上来,“他轻轻地把我的腿
  分开,摸到下身那个地方,在发抖,
  像是要啮咬,再次变得滚烫……”①
  夜车开得更快了,车厢的通道一片沉寂
  那被稀疏的毛发所包围的性器,像一座
  小坟,微微敞开着一扇天堂与地狱之门
  她后来倾向于认为,能够激发情欲的写作
  也是好的,就像一盘桃子所激发的食欲
  真正的天才呼唤的是强奸,犹如召唤死亡
  只是过于虚幻,就像那个晚上,他的柔情
  像一滴蜜蜡,在她的身体上弹奏安魂曲
  ……火车停站,车到巴黎,她睁开眼睛
  他的位子已空在那里,像没发生过一样。
  ①引自杜拉斯《物质生活·波尔多开出的列车》。

父与子

我还没准备好去做一个十七岁男孩的父亲
  就像我不知如何做一个七十岁父亲的儿子
  十 个父亲站在我人生的十个路口,只有一个父亲
  曾给过我必要的指引
  而一个儿子站在他人生的第一个路口时,我却
  变得比他还没有信心
  当我叫一个男人父亲时我觉得他就是整个星空
  当一个男孩叫我父亲时那是我头上突生的白发
  作为儿子的父亲我希望他在我的衰朽中茁壮
  作为父亲的儿子我希望他在我的茁壮中不朽
  我听到儿子喊我一声父亲我必须尽快答应下来
  我听到父亲喊我一声儿子我内心突然一个激灵
  一 个人该拿他的儿子怎么办呢,当他在一面镜子中成为父亲
  一 个人该拿他的父亲怎么办呢,当他在一张床上重新变成儿子
  我 突然觉得他们俩是一伙的,目的就是对我前后夹击
  我 当然希望我们是三位一体,以对付这垂死的人间伦理

秋 鸿

癸巳深秋,在育邦如山湖别墅听张子谦先生弹《秋鸿》有赠。
  驱车百余里,过大江,入深山
  摆脱汲汲追随的市声,终于来此
  避居之地。环滁皆小山,怀抱
  一湖如碧。看茶载沉载浮之际
  听张先生在一片蕉叶上弹《秋鸿》
  革命后的琴声知音已稀,风雅道销
  诗亦云亡,一生技艺都付狂狷
  老琴师如一只老鹤,揉吟勾抹间
  爪起往复,如在一具女体上抒情
  情至深处,又似对一片江水痛哭
  彤管声名终寂寂,成败何似秋鸿
  穿过群山间的寂静,找到一间
  小酒馆,三个伙计沉默着,喝
  从老乡手中买来的自酿葡萄酒
  绝口不提眼前事。星空,大湖
  琴声如诉,在哀鸿遍野的十月。

作 品

一个老年泥水匠在楼前马路上
  修补一个窨井,井盖被车辆
  轧塌了,他要在雨季来临之前
  将它修好。一小堆水泥和沙子
  一辆手推车,一两件工具和
  一小摊水迹,在阳光下,他显得
  孤独又清晰,还保持着老手艺人的
  精细,就像一位外科医生
  要将伤口缝合得完美无缺
  而大雨就要在黄昏来临
  新鲜的水泥还来不及干
  他的作品将在一片汪洋中毁于一旦
  我们都是这么想的,而事实也许
  正如我们所想的一样,毁于一旦
  但在毁掉之前,他要将它做好
  就像这首诗,写完之后再被人遗忘。

静 默

天一直很暗,厚重的云层阴沉着
  不时飘下一阵急雨,像是一种遗弃
  石板地闪着光,树上的鸟儿
  颈项敏捷地抖落身上的雨滴。
  就这样吧,内心里一个声音说
  拿去我的杖,饮下我的血,不要
  留在孤独和哀悼里
  仿佛是一种劝慰,也许是警告
  说不清楚,总之是
  什么也没做,抽两颗烟
  将一杯茶喝到没有味道,天
  也就慢慢变得明亮起来,而那个声音
  也遥远得像是没有发生过
  然而正是在这静默中
  一种新的期待在指引我
  那尾随而来的,又试图吞噬我。

交付:致薇依

这个笨拙的天才一生只为
  一件事活着:如何完美地死去?
  因为生是一种重负和愚蠢
  而爱也并不比死亡更强大①薇依:“要论爱比死亡更强大,是不真实的;死亡更强大。”
  但死亡只有一次,需要倍加珍惜
  吃是一种暴力,却是生的必要条件
  她曾在信中焦灼地问母亲
  熏肉该生吃还是煮熟了吃?
  为了取消吃,必须通过劳作
  消耗自身,让肌肉变成小麦
  当小麦用来待客,就变成了
  基督的血。性是另一重罪孽
  你能想到,她制服里的身体
  也是柔软的,但不可触摸
  她缺乏与人拥抱的天赋和勇气
  在西班牙,当一个醉酒的工人
  吻了她,她顿时泪如雨下……
  她圣洁,寒简,以饥饿为食
  而这一切,都只为,专注地
  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

沉 入

暗夜里一轮弯月,以及
  被凛冽擦亮的星群、星座
  大地上,寒风簇拥着村舍
  点点灯光透过窗户,呼应着
  天上的秩序。我夹在两者
  之间,一种不上不下的悬虚
  活着不应该迎向那道光吗?
  该如何沉入这种地久天长?
  这些天来,每当夜晚来临
  总觉得身后有某种东西
  尾随而至,因迎向那光
  我已被一个影子跟踪多年
  既非恐惧,也不是听候召唤
  而是一种狐疑,来自黑暗中
  无由滋生的不确然
  而当晨光熹微,一种蓝光
  穿过光秃秃的树枝,不带
  任何暗示地,充盈我的眼睛
  一种重生的气息仿如复活
  想想,如果这一生的归宿
  只有一个,那又何言恐惧?
  要有光,只要有光,然后
  放心地沉入这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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