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答、滴答,顺着玻璃的一角滑进那个已经破败的白色的泥灰墙里面了!小小的缝隙里面已经被水从外到内浸湿了,散发着雨季特有的腐蚀的石灰的味道。屋子的一角,那边放着一只枣红色的古木箱,也许已经不能称它为红色的了,因为它的颜色已经接近那种秋末枣色的灰旧。上面密密地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薄稀且又潮湿的空气里面,裹着那个远久的年代深远而又清晰的回忆。回忆那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动着细小如红菱的小嘴,唱着婉转动听的歌。在她经常用的化妆台子上面,依稀整齐地排列着她曾经用的几只胭脂盒子,一只瓒子,是那种温润的玉。碧绿的剔透,在白色的窗纸时而扬起投射出的光的下面,折射着温暖的光芒。被用一只细腻的娟秀包着,他用指尖细细的摩挲着,好象还可以看到她借着昏黄的灯光,垂下头,静静地凝视着这个玉簪,每次都小心地用着质量好的细腻的娟秀手帕将它擦拭得峥亮,隐隐地透着喜悦的薄脆的笑容。因为是他送的,所以她如此爱惜,就这样被她放在这个细腻的娟秀手帕里面,二十年过去了。如若在世,便已人老珠黄。再无少时的那股小家女孩子气了吧,这也许是她在世的时候唯一的首饰吧。又或许,他早回来一些时候,她也许还会等他回来!不会这么早就去吧……
再见奈何桥上细小瘦弱的女子,依然沁着淡淡的笑。瘦弱的肩膀上面,依然有一颗淡淡的红色朱砂痣。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玉青的小衫,着着一条荷粉色的小裙子。耳坠边轻轻地蹦着一只细小的小银花儿,她的皮肤好细腻,淡红的血管隐着薄腻的皮肤一直顺到她轻轻的笑容里面,微微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象黑豆子一样的眼瞳,总是藏着眼泪似的,她一哭便没个完,又不敢大声儿哭出来,只是任着泪象决堤一样在脸上肆横。爱笑爱哭的女子啊!早早地就将她的音容笑貌映在了他的心里。喜欢她淡淡的怯怯的笑,小心而又谨慎的哭,喜欢她迈小小的步子,走在村子里那条古老的桥上面,偶尔回回头,送给他一个笑容。象是带着清水气儿似的,总让他高兴上一阵子。话不多,帮着她担水,一路从那条不好走的青石路,晃晃悠悠,水星儿总是溅得他的裤角边都湿透了。路边的草路边黄色的茅草屋,那个古老的井,那只调皮的狗……见证着他们之间的和谐。送到她家门口,躲着她那固执的爹爹,帮着她一个劲儿地将水倒在那个经常见到裂痕的陶瓷缸里面,细细的旋涡照着他们的影子越转越快,一直沉到水底,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渐渐模糊了他的憨厚的笑容,她的细细的薄脆的面容,都一气的闷在那黑沉沉的水底个象一个故事一样,带着他的神奇,一直流传下来了!
湖水带着早晨的氤氲着的热气,在薄冰下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水泡儿,在结成冰一样的玻璃下面,象一个活着的人,企求着生命一样的渴望。破冰而出的热水带着淋漓一起在她素纤的手指间穿流过,带着惊讶的眼神瞧着这个美丽而又瘦弱的女子,争着吻她白净的手,他假装不经意地从小河边走过,眼梢间留意着美丽的她,她轻轻抬起头,掳掳额头的湿掉的发丝,在惊喜的目光里面,和他道了一声早!他也就顺势跑了过来,在黄色的杂草之间,踏着早春的雾气,在小河边的草地上面,盘腿坐下,白净的脸庞,挂着羞涩的笑容。第一次看着他的笑容,竟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不敢多想,看了一下活动的水,那样欢快地流动着,她伸长手臂将他的那条青色的布裤,将手腕往反方向用力一挤,水珠儿蹦跳着跃到她的肩膀上面,湿了一片。那颗朱砂痣带着美丽的影子,一起浮现了出来。她笑着告诉他,她出生的时候便带着这个朱砂!笑里面,带着那种所谓的红颜的影子。
她将柔顺且又乌黑的长发三下两下,便盘到了头顶,柔软的脖颈上面还留着几许发丝。那个样子真的好美丽,在初生的温暖的阳光下面,她的笑容带着悲伤的点缀,很是耀眼。他好象忽然记起来似的,拔腿便往自己的屋子那边跑。等他走远了的时候,他没看见她的眼里蓄满了即将要滴下的泪,一滴,一滴。顺着流水带到远方去。也许等他回来的时候,我便要嫁到远方!那条泥土地,有他们担水走过的影子,那只破缸面前,有他们笑过的痕迹,就连她的身上都有他衣服的味道!而她却要带着这些去那个深深的宅院,那里有悲哀的乌鸦的啼哭,长长的路上撒满寂落的号角。一步便走到了此生的尽头!也许,也许……
他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那只碧绿的簪子,她很想拒绝他,但是看着他诚挚的笑容,她还是不忍心拒绝他,怯怯地接过来,小心地插在发间。那只簪子散发着象幽灵一样的光芒,配着她冷冷的水眸,好一派凄凉。他对她说,他要出去一段时间,他想出去闯荡,等他挣够钱……没等他说完,她便掩着脸跑走了!在即膝的黄草地里,她落暮的身躯越走越远,一直在这条水平线里面,慢慢消失了踪迹。他想告诉她,他想娶她,而……
她等着他来告别,细细的悲伤笼罩着她。她站在那一片黄得出奇的草地里,任着那些思路在她的思绪里面,胡乱的缠绕着。理理在风中胡乱飞舞的发丝,那只簪子已然不在。一片的透明的黑,浸着如水的泪眸,将她的影子一下拉得好长,拉得好长。这个春天明明才到,却已经悲凉得象经历过了几季的肃杀。看水从她的脚下流过几载,看草儿盛开,又收拢。看阳光换了几个角落照着她的影子,一直到水已经不再流动,一直到霜白了她的乌发,她才拖着疲劳的身躯,走到自己的村子里去。泪象线一样,落到哪里,缠到哪里!
那个下雨的天,村子里面忽然响起了鞭炮声,一声盖着一声。一直迎到她从她的矮小的破屋子里面出来,象一个红色的火凤凰,她的眼里一片的漠然。她的明天在哪里呢?她的爹爹虚伪的老泪横流,恨不得现在她就飞到那个城的大户人家去!她的脚步踉跄着,她走到了他的屋子,她企求父亲再给她一天的时间,她要去他的屋子里去,她一定要去!她颤抖着手指将那个锁眼打开,静静地坐在他的床上,流了一夜的泪!
几年过去了,她的坟头已有杂草,放肆的疯长着。对着那条热闹的河流,对着她一直没有说出口喜欢的那个青年的屋子,诉说着她没有说出口的“爱”。
今天依然下着雨,滴答、滴答。他回来了!看着那个在风雨里面依然破败却没有倒塌的房子,看着那只红木箱子上面隐隐的尘土,滚落了几颗热泪。那只簪子还有玉的颜色,且时间久了,却愈发地晶莹剔透。他走出门,走进那细细的雨丝里面,任那些雨打在他的背上。一条条湿润的痕迹,象她脸上的肆横的泪,他走过那条路,他看那些树都已长大。他走过那些过了几个春秋好象还是黄色的杂草面前,淹没了他的膝盖,淹没了他如潮水一般的思念,已经变成了回忆!最后来到她的坟前,有那些温暖的杂草在上面覆盖,过了这些年……是否在墓里面已经将他淡忘,是否还记得帮他洗的那条破旧的青色裤子,为何还将那只簪子扔下?连走都走得那样的干净!将那一身的红色袍子丢下,将那只簪子擦拭得如此温润?你走了,为何你的影子还在我的面前摇晃!
他哭了,啜泣着。问她:我说要娶你,今天我告诉你,那半截你没听到的话!有风吹过,刮着他瘦削的面庞。一颗泪在风里独自飘摇,那些影子终究还是在那个古老的缸里面渐渐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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