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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殇

时间:2023/11/9 作者: 今古传奇·单月号 热度: 17619
王同云

  

  

  老僧怀绝技,召蛇退蛇疗蛇伤;幼徒承师志,悬壶济世做蛇医。

  志士离家抗日,征战异国;召蛇出奇制敌,扬名边陲。

  拒害命深山避世,因蛇结亲;遭逼供错传绝技,金盆洗手!

第一章

巨蟒生吞幼徒

老僧死祭绝杀



  1930年农历六月十四,蟠龙寺住持智空像往常一样,率众弟子在蒲团上坐禅。

  蟠龙寺始建于隋朝初年,经历代住持苦心经营,已成为一座大庙。

  智空身高八尺,身材魁梧,原本是张勋手下的一员战将,因不满张勋所为,便弃了官印,抛了钢枪,拜别父母妻儿,遁至蜀中,在蟠龙寺剃度当了和尚。他虽面相凶恶,心地却很善良。因此,上至住持,下至烧火的和尚,与他都很亲近。

  智空还身怀一门医治蛇伤的绝技,更绝的是他还会念“退蛇咒”,只要他一念“退蛇咒”,不论什么蛇,见了他便逃开。世间万事就是如此,有去就有来。他既会念“退蛇咒”,自然也会念“召蛇咒”。只要他一念“召蛇咒”,那些躲在暗處的各类蛇,就会蜂拥至他的面前……

  这日,跟往常一样,智空与众僧坐禅如入定之境。突然,一个恐慌的声音飘了过来。声音虽然很微弱,但仍被智空听到了。智空微微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佛堂屋檐上,一条木桶般粗细的巨蛇悬吊头部,张开血盆大口,正在吞食坐在旮旯里的小和尚释顺,巨蛇的嘴外只剩下释顺那颗小秃头了!

  释顺今年七岁,是智空三年前收养的弃儿。智空待他如亲子,还毫无保留地给他传授了“召蛇咒”及“退蛇咒”。此时,智空着急地想:为什么释顺不用“退蛇咒”撵走巨蛇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智空第一次破了“坐禅噤声”之例,忍不住发出一声大吼。

  智空原来指望这一声大吼,能吓得巨蛇吐出释顺,不料巨蛇听到吼声,惊得猛一收气,竟将释顺一下吞进了肚里。

  众僧惊愕了一阵后,反应过来,也一齐呼吼起来。巨蛇听到吼声,猛一甩尾,掀起一阵腥风,便消失在蟠龙寺后的苍茫林海中。

  智空一时没了主意:念“退蛇咒”吧,巨蛇已经逃跑了;念“召蛇咒”吧,召它回来又怎么处理?佛家不可杀生!不然,凭他的功夫,刚才只消伸出一指发功就可将巨蛇杀死在佛堂。

  智空见巨蛇吞食了心爱的小徒儿,想他不会再有生还之机,不禁悲痛万分,带着胆战心惊的和尚们,为释顺念超度亡灵的经文。

  二更时分,蟠龙山起风了。满山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扑入鼻中的是一股带着浓浓腥味的风。风势由小到大,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裹着暴雨而至。

  三更时分,风雨停了下来,雷声也渐渐远去。喧闹了一个时辰的蟠龙山,渐渐安静下来。这时,蟠龙寺巡寺和尚跌跌撞撞地跑进智空的禅房,结结巴巴惊呼道:“师父……不……不好了,蛇……好多的蛇……”

  智空见平时胆大口快的护寺僧吓成这个样子,立刻从禅床上跃起,急促地问道:“蛇在哪里?”

  “从寺外往寺里来了,多得很!”巡寺僧恢复了一点理智,说话不再结巴了。

  智空随巡寺僧来到大殿前,放眼望去,漆黑的夜空里,只见满天星星一般闪着亮光的蛇眼,潮水般朝蟠龙寺大殿涌来。

  智空不由心头一颤,脱口惊呼一声:“蛇癫!”

  什么是蛇癫?那是蛇王受到伤害临死时发出的惨叫声。蛇王的惨叫声对蛇族来说就是绝杀令,蛇们领受了蛇王的绝杀令,就会像发了疯一样,不顾一切地对其他动物展开毁灭性的攻击,包括人类!而且,蛇只要领受了蛇王的绝杀令,“退蛇咒”或者别的咒都不管用了……

  众和尚不知所措地问:“师父,怎么办呀?!”

  智空当年曾路过发生蛇癫的山谷,那森森的白骨堆,让他记忆犹新。难道今夜蟠龙寺也要留下那样的惨状?是谁伤害了蛇王呢?

  智空猛然想起中午吞食释顺的那条巨蛇,它很有可能就是蟠龙山的蛇王。可是,它为什么会发出绝杀令呢?

  “师父……”众和尚战栗着再次小声催促,急盼智空拿主意。

  蛇眼在夜空中发出萤光般的亮点,越来越近,蛇的腥臊味越来越重。智空急促地吩咐道:“你们每人手里拿一些雄黄粉,赶快从侧门往山下跑。一定要逆着风向跑,不要顺着风跑,免得蛇闻到人味追上来!”

  护寺僧着急地道:“师父,您也和我们一起跑吧!”

  智空推开他,道:“不用管我,你们快跑,一路上要相互照应,大家都要活着下山去!”

  众和尚含着眼泪,跪拜在智空面前,齐声道:“师父保重!”

  智空心下悲戚,道:“老衲今年一百岁凡寿,今日正好是我的母难日,怕是佛要收我了。你们好好保重,日后多行善事……”

  众和尚含泪答应了,各自去取了雄黄粉,再次跪别智空,一齐跑了出去。

  许多蛇已经拥进了寺门。智空走进大殿,关闭了殿门。门外的蛇见木门阻挡了前进的道路,便爬上窗口,从木窗栅里往大殿而来。

  智空从怀中摸出一粒“保命丸”,借着佛前蜡烛的光一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原来,这“保命丸”分公、母两丸,公丸药效比母丸效力强出百倍,服下它,既可保住自己的命,又可致害人者于死命。这母丸只能疗未愈的伤,而不能抵御袭击。前两天,释顺去蟠龙山丛林深处为一山民治疗蛇伤,智空考虑爱徒年纪小,担心他遇上毒蛇或野兽,便将那粒公“保命丸”给了释顺,此时,智空手持母“保命丸”,只好暗自叫苦了。

  突然,智空一个激灵,猛然想到:肯定是释顺在危急时吞下了那粒公的“保命丸”,杀死了蛇王,才引发了这场蛇癫!

  智空面对“咝咝”吐气的蛇,心一横,念起了“退蛇咒”,一边念,一边用两根手指夹着“保命丸”,高高举着。

  不知是畏惧智空手中的“保命丸”,还是听了他念的“退蛇咒”,蛇们一条条瞪着绿豆眼,吐着鲜红的芯子,发出“咝咝”的声音,围着智空,不前进,也不后退……

  从窗栅钻进来的蛇越来越多,后钻进来的蛇爬在已经进来的蛇身上,一会儿便堆起了一堵蛇墙,外面的蛇还在继续往屋里钻……

  “不能玷污了佛殿!”智空作出决定,运足内力,大吼一声“嗨!”身躯便破了殿门。他本想冲出门后,运用轻功逃走。不料,智空刚一破门,脖颈上就被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缠住了。

  不待智空施展功夫挣扎,大蛇小蛇便一齐拥向他,瞬间便被蛇们缠手缠脚,缠身缠脖,智空半点儿都动不得。蛇们不但缠牢了智空,还将嘴里的毒液往他脸上喷,毒液粘得他嘴张不开,双眼也睁不开,粘糊了鼻孔,智空呼吸也困难起来了。蛇们张开嘴,撕扯智空的袈裟、血肉……

  待到逃下山的和尚们带着山民,举着火把,扛着锄头,挥着木棒,呐喊着,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营救智空时,蛇们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地上只有智空的白骨架静静地躺着……

第二章

山民循迹复仇

释顺蛇腹还生



  面对着智空的白骨架,众和尚悲泣不已,齐齐念起了超度经。山民们想起智空数十年来对大家的照顾,一个个唏嘘不已。山民们特意寻来蟠龙山的珍贵木材枟香木,在众和尚的诵经声中,智空的白骨在枟香火焰中化作了灰烬。

  安放好智空的骨灰,天已开始放亮。因为蟠龙寺遭受了这场劫难,众和尚不敢也不愿再留在蟠龙寺,你往东,我往西,无声地散了伙。繁华的蟠龙寺,一下变得冷冷清清。

  蟠龙山的山民们却久久不愿散去。他们怀念智空,也怀念曾为他们治过蛇伤的释顺。现在,两位恩人被蛇吃了,大家既悲痛,又痛恨蛇。

  山民中,有位小伙子叫牛安邦,自幼父母双亡,全靠石匠外公抚育成人。牛安邦的外公姓伍,他不但会石工活,而且还会阉猪牛等家畜。乡邻们喊他伍石匠,他答应;呼他伍阉匠,他也答应。牛安邦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外公的手艺。

  山里人难免被蛇咬,牛安邦就被毒蛇咬伤过三次。前两次是智空给治好的,后一次,也就是七天前他被蛇咬了,是释顺给治好的。现在,这两位从鬼门关将他拉回来的救命恩人被蛇吃了,重情重义的牛安邦牙一咬,手一挥,大喊一声:“老子要杀蛇!”

  牛安邦话一出口,马上引来一伙青年的附和:“杀蛇!把狗日的蛇杀绝,给两位师父报仇!”

  山里人说话算话,牛安邦举起砍山刀,小伙子们也齐刷刷举起砍山刀,迈开脚步,跟在牛安邦身后,闯进蟠龙山原始森林。

  牛安邦他们首先选定捕杀的目标,是那条吞食释顺的大蛇。他们分析:释顺虽然长得瘦小,但是大蛇是连衣带裤吞他下去的,肚子上会鼓个大疙瘩,肯定走不远。

  一行人顺着被大蛇弯曲前进时压倒的山草,追寻到一个大溶洞前,洞中一阵寒气带着腥臊味扑鼻而来。大家断定:吞食释顺的大蛇就在这洞里。

  牛安邦胆大,他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火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一条蜷曲的巨蛇映入牛邦安的眼帘。

  牛安邦虽然害怕,但镇静下来之后,马上将松脂点燃,朝巨蛇的头部抛去。他想这样逗引巨蛇昂起头来,将七寸穴位完全暴露在他的視线内,他就可以用指功杀蛇了。

  燃烧着的松脂“吱吱”喷着火焰,牢牢地粘在巨蛇头上。可是,那蛇却一动也不动,全无反应。大家望着燃烧的松脂,心绷得紧紧的,手中的刀也握得紧紧的……

  碗口大的松脂烧得只剩下鸡蛋那么大了,可是,巨蛇仍无半点儿反应。牛安邦又朝蛇头抛去一团燃烧着的松脂。可是,那巨蛇仍无动静:这条巨蛇死了!

  “好啊!”众人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明亮的火光将巨蛇照得清清楚楚。

  “这条蛇怕有十丈长啊!”

  “起码有百斤重!”

  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大家快来看啊,蛇肚上这个大疙瘩还在动呢!”

  大家慌忙走过去,数十支火把照着蛇肚上颤动的疙瘩。牛安邦小心翼翼地剖下蛇肚。光亮下,大家看见释顺被一层透明的液体包裹着,轻轻颤动着。他们赶紧动手,三下两下抹去裹着释顺的液体。牛安邦将释顺抱到阴河边,小心地洗除释顺口、鼻、耳、眼上的液体,伸手摸一摸释顺的胸口,还在跳动,也有了呼吸。

  “释顺活过来了!”

  “释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牛安邦他们轮流抱着释顺,一路欢呼着,朝蟠龙山下走去。

  释顺在牛安邦家床上,整整躺了七天七夜,方才完全苏醒过来。

  此后,淳朴善良的山民们都把照顾释顺当成分内之事。打猎的,天天给释顺送山鸡,熬汤给他喝;采药的,天天送山参、木灵芝给释顺补身子;不会打猎也不会采药的,便天天熬香草汤,为释顺洗澡,驱除身上的蛇骚气味,给释顺熬核桃大枣粥……

  一个月后,释顺身体恢复了,脸色比做和尚时还健康得多。可是他整天愁眉苦脸,一副哭相。

  原来,释顺在昏迷的七天里,山民们只顾救他的命,忘了他的和尚身份,给他灌了肉汤,开了荤戒。现在,命是保住了,身体也康复了,可是释顺却不是和尚了。

  牛安邦和乡亲们就好言开导释顺:“你们佛家不是有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话么?济公和尚狗肉都吃,他还不是照样成了佛?”

  有鲁莽的山民说得更直:“蟠龙寺现在一个和尚都没有了,你一个七岁的小娃娃,还敢一个人回寺里去念经?干脆跟我们种庄稼算了!”

  经过牛安邦和众乡亲的开导,释顺的心境渐渐开朗起来,和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释顺给陪伴他的山民们讲述了他蛇腹历险的经过——

  那天中午,释顺与众师兄在师父的带领下,在佛堂坐禅。忽然,释顺感觉有一股很强的风力,将他吹得头朝地脚朝天,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巨蛇的嘴里,下半身子已经进了蛇腹了。

  在腥臊漆黑的蛇腹中,求生的本能使释顺想起了衣服口袋里的“保命丸”。释顺拼命挣扎出一只手来,摸到了胸前口袋里的“保命丸”,塞进嘴里。

  巨蛇吞了释顺,快速溜走,而释顺口含“保命丸”,顿觉满口生香,心里感到舒服了许多。“保命丸”慢慢溶化,药力从口、鼻挥发出来,巨蛇的心脏受到了冲击,拼命挣扎起来。黑暗中,释顺听到了巨蛇绝命时发出的一声哀鸣。接下来,释顺感到震动在渐渐减弱,最后完全平静下来。后来,释顺就昏迷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释顺从山民口中得知师父已经葬身蛇腹,十分悲伤。身体刚好一点,他就要上山去祭拜智空。为安全起见,牛安邦邀了七八个小伙子给释顺作伴,陪他上山去蟠龙寺塔林祭拜智空。

  来到塔林,释顺在安放智空骨灰的塔前,哭拜在地上……牛安邦一行人,出于对智空的尊敬和怀念,也都跪拜在地上。

  就在大家静静为智空默哀的时候,一阵“嚓嚓”声从山上传来。大家感到很奇怪:自从一个月前蟠龙寺发生那场蛇灾后,山民们都不敢到蟠龙寺这片山来了,是谁弄出这种声音呢?

  牛安邦提议道:“我们去看一下!”

  众人一致同意。牛安邦领头,顺着倒伏的山草痕迹,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

  声音是从溶洞中传出来的。牛安邦采来松脂柏油,用火石打火点燃,警惕地往溶洞中走去。

  走到巨蛇葬身的地方,大家看到死蛇的腹中有亮光。这亮光,是山里人家家都用的“亮壶子”。 “亮壶子”其实就是一个小陶罐,小陶罐有一个小嘴,从小嘴里放进灯草,倒进桐油,点燃后就是山里人晚上照明的灯。在“亮壶子”的光中,大家看到蛇腹中有个影子在晃动,是人是兽一时很难辨清。

  突然,蛇腹中的“亮壶子”熄灭了,一群人一下紧张起来。数支火把凑到一起,亮度陡然增大。在火把的亮光中,大家清楚地看到前面有个直着两条腿、全身毛茸茸的动物。

  “熊!”有人脱口喊了出来。

  “熊点‘亮壶子干啥?”牛安邦不赞成那动物是熊的说法。

  “喂,快过来帮帮忙!”蛇腹中,一个声音传过来。这声音大家听来都觉得很熟悉,但由于溶洞的回声,又使大家不能准确认定是何人。

  “呵哟!好热闹啊!”毛茸茸的动物从蛇腹中走出来,紧接着,一领棕蓑衣落在地上,一张人脸显现在火把的亮光中。

  “周先生!”大家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第三章

药王溶洞收子

释顺祠堂认父



  周先生是蟠龙场家传行医的周一剂。他医术很高,一般的病人求他诊治,他只需开一剂方药,病人就会痊愈。因此,人们给他送了个雅号——周一剂。他不仅医术高明,医德也高尚。他家开了个药铺,对贫困山民,他既行医又送药,不收分文,深得乡亲们的爱戴。

  此时,大家见周一剂从死蛇腹腔里钻出来,很惊诧,七嘴八舌道:“周先生,你钻到死蛇肚里去做啥子?是不是早酒喝醉了哟……”

  周一剂忙说:“不是不是,我在取宝啊!”

  “取宝?”众人听了,很是吃惊。

  “你们看!”周一剂从地上捧起碗口大的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这是蛇胆,镇惊退热的好东西!”

  周一剂拿着蛇胆,十分满足地看着。

  牛安邦笑道:“周先生,你取蛇胆披件棕蓑衣干啥?是担心这蛇活过来,你在它腹中消化得慢些?”

  “哪里是担心它活过来,我是为隔湿气和避蛇的骚腥味啊。不止棕蓑衣,我还垫了一层鲜藿香避浊气。”周一剂笑着解释。

  大家用火把照着周一剂在阴河里洗净了手和脸上的血污,一行人便缓缓往洞外走去。

  出得溶洞来,周一剂望着释顺。因为释顺长出了头发,他一时没认出来,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牛安邦哈哈大笑,说:“周先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你还给他诊过病、舍过药呢!”

  周一剂指着释顺,笑道:“哎呀,你看,啧啧,我都认不出来了。”他走过去,轻轻用手抚摸着释顺的头,无限感慨地对释顺说,“你真是福大命大啊!”

  牛安邦见状,在旁边道:“周先生,你这么喜欢他,不如干脆收他做你的儿子吧!”

  原来,周一剂已年近半百,可是膝下还没有儿女。他给妻子刘氏吃了许多“保胎四物汤”、“定昆丹”,但依然无用……

  周一剂作为医生,自然是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妻子每个月的“老朋友”都准时来,看来只播种不长苗的主要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妻子每次与他行床笫之欢后,总是问他:“你那杆枪里怎么尽出冷水,把我的肚子都弄凉了,牙都冷得打颤……”

  周一剂自己开处方吃药,熬药的砂罐烧坏了数十个,“桂附地黄丸”、“仙茅强肾汤”、“肉苁蓉汤”……吃得他虚火上浮,口舌生疮,满口牙都松动了,但仍然吹不胀老婆的肚皮。

  牛安邦见周一剂听了他的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爱不释手地摸着释顺的头。

  牛安邦继续道:“周先生,他现在已经还俗了,不再是和尚了。他跟着我和外公,虽然饿不着他,冷不着他,但我们没钱送他上学读书。他这么聪明,如果长大了只做一个山民,那就实在可惜了……”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说开来:“牛安邦的话有道理,周先生,你就同意了吧……”

  “你收养了他,让他上学,跟你学医,今后你老了,莫说儿子孝敬老子,就是徒弟也该孝敬师父的!”

  周一剂心里同意了,可嘴上仍说:“这可是讲缘分的事,一厢情愿可不行啊!”

  落难的娃娃早成人。释顺也对自己的歸属想过许多。蟠龙寺是不能去了,自己天生单薄的身子,山民凭的是一身气力挣饭吃,他不是做山民的料。他曾想到过拜师去学一门手艺,因为仅会蛇医,是填不饱肚子的。此时此刻,听周一剂这样说,他暗中思忖:我若认周先生为父,既可上学读书识字,又可以跟他学中医。中医加蛇医,不是更能为乡亲们减轻痛苦么?

  想到这里,释顺双膝一弯,跪在周一剂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喊出一声:“爹!”

  周一剂满脸堆笑,慌忙扶起释顺。

  三天后,蟠龙场的周氏宗祠里,红烛吐焰,击缶奏乐,好一派洋洋喜气。

  周氏族长端坐在太师椅上,各房按辈分大小,分别坐在族长左右两边。在族长的主持下,周一剂收子仪式正式开始。

  族长翻开发黄的木刻《周氏族谱》,在辈分中,释顺应该是“继”字辈的。

  族长伸长脖子,干咳了一声,朗声宣布:“查周氏族谱,周一剂之子应列‘继字辈,故取名周继祖,意即这个娃娃长大后,继承祖宗遗志。”

  周一剂收子仪式结束后,在蟠龙场摆开酒宴,遍请族人和乡邻。宾主划拳欢笑,热闹异常,众人从正午直喝到半夜。

  周继祖从此有了爹娘,有了名字。尽管比不上富家公子,但比从前,倒也是进了福窝了。

  出于行医者的善心和对儿子的爱意,周一剂喜欢晚上抱着周继祖睡觉。

  蟠龙河水载着岁月滔滔东流。周继祖在时光的流逝中,一天天长大。父母儿子三人同睡一床,难免惹出些尴尬事来,周一剂便另为周继祖安置一床。

  儿子分居后,夫妻生活又恢复了正常。久别胜新婚,一阵欢娱后,刘氏惊喜地在周一剂耳边,羞涩地说:“老东西,你现在怎么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呢?”

  “啥子不一样了!”周一剂有点儿莫名其妙。

  刘氏答:“你那枪里的水是温的了!”

  周一剂听了,喜得伸手触摸丹田穴,往日火都烤不热的穴位,而今真的是暖乎乎的!

  周一剂乐在心中,拍着妻子的肩膀,光笑不言。

  次月,刘氏突然无故反胃呕吐。周一剂握腕把脉,刘氏脉呈滑象。周一剂的心激动得伴随妻子的脉搏“咚咚”跳。反复验证后,周一剂忍不住抱住妻子,高兴得大喊一声道:“菩萨保佑我啊!菩萨保佑我啊!”

  刘氏有身孕了。

  从此,周一剂夫妇对周继祖更是疼爱有加。他们相信,刘氏的身孕是周继祖“压长”的结果。

  “压长”是蟠龙山地区从远古流传下来的民俗:夫妻多年不孕,收养一小儿或小女,传说这样就可以生养出许多个子女来,这就叫“压长”。

  十月分娩,刘氏产下一对双胞胎男娃。

  周一剂按照周继祖的“继”字,分别给双胞胎取名周继业、周继艺。意即三兄弟长大成人后,继承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和救死扶伤的医术。

  周一剂和刘氏并不因为有了己出而疏远周继祖,制衣缝裤,首先考虑继祖,称呼也按大儿、二娃子、三娃儿。周继祖也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稳居第一名,同时还刻苦攻读《本草纲目》、《脉理学》、《临床诊断学》、《方剂学》、《伤寒论》、《瘟疫条辩》等医书,向父亲学习医术也很认真。

  一天,周继艺突然哭闹不止,爹妈哄不住。周继祖走过来抱起他,他马上不哭了,嘿嘿笑着,直把小鼻子往周继祖嘴上、鼻孔上嗅个不停。

  周一剂夫妇有点儿莫名其妙。周继业指着周继祖的鼻孔,奶声奶气地说:“哥哥的鼻孔好香哟!”

  周一剂俯身嗅了嗅周继祖的鼻孔,一股兰麝芳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周一剂猛然醒悟:自己的冷精子变成温精子,全是因为抱着周继祖而眠的时间里,周继祖吞下的“保命丸”在身体里药效未过,药气随呼吸排出鼻孔,被自己吸了,打通了全身经络,激活了冷精啊!

  周一剂满脸堆笑,弯身把三个儿子一齐搂进怀里,挨个亲了一遍!

第四章

志士离家抗日

远征异国鏖战



  蟠龙山崖上的红果,绿了一遍又一遍,红了一茬又一茬。蟠龙河水浮载着白云蓝天,往涪江运送了一年又一年。

  周继祖从黄毛小儿长成了虎虎生威的小伙子。

  他对父母很孝顺,周一剂把祖传医术倾囊传授给他,他的医术也随父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因此,蟠龍山人把周一剂称为老周先生,把周继祖称为小周先生。为了方便行医,周继祖还把驱蛇召蛇绝技教给了父亲。

  周继祖做智空关门弟子时,毕竟是个孩子,关于“召蛇咒”和“退蛇咒”,周一剂是持怀疑态度的。

  周继祖给父亲解密“召蛇咒”和“退蛇咒”:其实,这两个“咒”都没有咒语。“召蛇咒”以上嘴唇遮盖下嘴唇,往内吸气,发出声音;“退蛇咒”以下嘴唇遮盖上嘴唇,往外吐气,发出声音。这种形式与其说是“咒”,还不如说是口技。

  周一剂在周继祖的示范下,五分钟就学会了。马上试用,果真十分灵验。至于公、母“保命丸”,周继祖不知道配方,只好失传了。

  周继祖想教两个弟弟学医,大弟嘟着嘴巴说:“我不学医!”

  刘氏问他:“你既不愿跟哥哥学蛇医,又不愿跟爹学中医,你长大了做什么呢?”

  周继业头一扬,非常干脆地回答母亲:“当官!我长大了当大官!”

  周继艺也伸开双手,比划着说:“我长大了,要做这么这么大个官,骑一匹这么高,这么长的大白马……”

  周继艺的幼稚动作,把大家逗得哈哈笑。

  一家人正在谈笑中,忽听邻居在门外高声喊道:“周先生,有人找你……”

  周一剂疾步走出去,只见一位穿着破破烂烂像乞丐的汉子站在大门外。汉子一见周一剂,便快步奔上前来,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拉住周一剂,喊出一声:“师兄啊!”便放声号啕起来。

  周一剂也认出了来人:他是拜在周一剂父亲门下学医的巫雨生。

  周一剂见眼前的巫雨生这般模样,惊愕万分。巫雨生出师后,在重庆朝天门开了一家药铺,跟周一剂家的药铺一样,既为病人诊脉,又卖中药,在重庆也算得是殷实人家了。巫雨生的生活行为也十分检点,绝不会步入赌嫖抽之伍。他为什么会落魄成这副模样呢?

  不待周一剂发问,巫雨生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开来:日本鬼子血洗南京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日本轰炸重庆,巫雨生的药铺被炸成了平地,他父亲的当铺也被炸得荡然无存。这还不算,巫雨生全家八口人,七口人都被炸死了……

  周一剂一家人闻言,唏嘘不已,连忙摆酒设宴,给巫雨生接风洗尘。

  就这样,巫雨生在周一剂家住了下来。他平时少言寡语,但一说起日本侵略者的兽行,便口若悬河。说到激动处,大家跟着他激动;说到痛处,大家跟着他流泪。渐渐地,大家听出眉目来了:有一个叫日本的小国,派武士拿着枪炮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抢城掠地来了。这种行为是什么?是蟠龙山人痛恨的“棒老二”(土匪)!

  在巫雨生的述说中,大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把日本侵略者撵出中国去,终有一天他们会杀到蟠龙山来,大家都逃不了巫雨生这家破人亡的命运!

  山里人性格耿直,说声撵“棒老二”,大家的心一下就抱成了团。

  “巫大哥,你带我们去撵这些狗日的!”听众中的牛安邦衣袖一撩,一巴掌拍在胸口上,义愤填膺。

  “我也要去杀这些‘棒老二!”

  山民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躁动起来。

  巫雨生见这些山民也跟自己一样痛恨日本鬼子,心里感到很高兴。可是,这群人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怎么去杀日本鬼子呢?

  牛安邦见巫雨生愁眉苦脸,上前道:“巫先生,你害怕了吗?”

  巫雨生连连摇头,道:“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但是,带兵要通过政府才行,况且,日本人不是用锄头、扁担就能撵走的,枪支弹药、衣服、粮食等都要靠政府发才行……”

  牛安邦等人失望地“啊”了一声,说:“原来撵走日本鬼子这么难呀……”

  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周继祖突然说:“巫叔叔,我听您说,国民政府迁到重庆来了,您把大家带到重庆去找政府不就成了么?”

  牛安邦失望的脸上又浮现出希望,说:“对呀,巫先生,你带我们去找国民政府不就成了么?”

  巫雨生为难地说:“这方面我早就想到了。可是,大家的盘缠怎么解决?我现在是身无分文呀……”

  “这几十个人去重庆的费用全由我出!”

  不知什么时候,周一剂来到这里了。

  “你?”巫雨生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一剂激昂地说:“对,我负担大家去重庆的费用,直到大家吃上军粮为止。国都快亡了,还讲啥子家哟!”

  周继祖走到周一剂身边,小声道:“爹,我也要跟巫叔叔去重庆投军,撵日本鬼子!”

  众人向周一剂投去询问的目光,以为周一剂会不同意,没想到周一剂非常干脆地说:“去吧,我也去,我们父子不会弄枪舞刀,但我们可以治疗伤员……”

  “要得!”山里人鼓不来掌,一个个手舞足蹈,大声喝喊,表示高兴。

  第二天一早,周一剂安排好家里人,和周继祖、牛安邦等一行二十多人,在巫雨生的带领下,离开蟠龙场,往重庆去。

  周一剂一行人来到重庆铜梁县,天色已晚,巫雨生建议趁夜风凉爽,大家不如夜行。山里人本是在劳累中长大的,夜里行路,那更是家常便飯。众人赞成巫雨生的建议。大家在铜梁吃了晚饭,便又连夜前行。

  一行人沐月色,浴夜风,谈笑风生,二更时便到了璧山地界。越往山上走,人烟越稀少。走到“一线天”时,只有一条小路穿过两边刀削斧劈的山体,月光从两山之间的狭小夹缝中漏下来,显得十分阴森。

  大家停止说笑,紧紧跟在巫雨生身后赶路。

  突然,前边数十支火把拦住峡谷口,一个凶狠的声音传过来:“把银子留下,才能把脑袋带走!”

  众人闻言吓了一跳,回头往后看,只见后边也有火把的光亮。看来是进退都没有路了。

  巫雨生毕竟多年生活在重庆,见过大世面,便上前去跟土匪谈判:“大王,我们是前去重庆投军打日本人的,一行人都是山民,所以只有微薄的伙食银子,请大王笑纳。”

  巫雨生朝土匪头子——那个长相狰狞的汉子递上装着银元的小布袋。

  土匪汉子没接巫雨生的银元袋,高举着火把,把这20多个人逐一照着看了一遍,见他们是清一色的“农二哥”,不像是有油水的主。他走到巫雨生身边,问:“你们去打日本鬼子,身上又没带多少银子,为啥晚上匆匆赶路?”

  巫雨生和众人听土匪头子说到打日本时,还在“日本”后边加上了“鬼子”二字,看来这狰狞汉子也恨日本人,绷紧了的心弦略略有所放松。

  巫雨生指着周一剂对土匪头子回答:“大王,我们这点儿微薄的盘缠都是他捐助的。我们20几号人,住一夜旅店该花好多钱啊?所以只好连夜赶路了。”

  狰狞汉子回头对手下道:“龟儿子的,铜梁那边的眼线瞎报消息,差点儿搞错了!”

  他回过头来和气地对巫雨生他们一挥手,道:“走吧!”

  “这银子……”巫雨生双手捧着银元袋,见狰狞汉子不接,他也不敢收回来。

  “算了!我也是想打日本人的,一家人还说啥子两家话呢。钱收着快走,天亮就能到达重庆城……”狰狞汉子回头对喽啰喊,“再打发这些兄弟伙100块大洋,资助他们去抗日!”

  巫雨生一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否极泰来啊!

  狰狞汉子见巫雨生不敢接银元,急了,粗着嗓门大声道:“拿去吧,给弟兄买碗壮行酒喝。哪个在打日本鬼子的战场上当了逃兵,今后遇上老子,老子裤带都不会给他留一根!”

  巫雨生怯怯地望着狰狞汉子,小心翼翼地从小土匪手中接过银元。

  狰狞汉子伸手拍着巫雨生的肩膀,道:“你们努力在前方打日本鬼子,老子在后方杀贪官污吏。如果今生今世我们还能相会,老子好生同你们醉一场……”

  队伍在土匪们火把照耀下继续朝前走,当周继祖走过狰狞汉子面前时,狰狞汉子伸手拉住他的手,道:“你娃娃这么大点儿年纪就晓得报效祖国,有种!来,这两个大洋大叔送给你买糖果吃!”说着硬往周继祖手心里塞进两个银元……

  一群人千恩万谢,辞别了这群土匪。

  第二天中午时分,巫雨生一行在重庆浮图关国民政府设立的招兵站挂了号,正式成了军人。新兵集训三个月后,大家便分开编入正规部队,周一剂和周继祖父子分别编入不同部队番号的医疗队。

  1942年2月,周继祖随200师进入了缅甸,在师长戴安澜的率领下,开始了保家卫国的远征抗日战争,在中国抗日史上称为“远征军”。

  在异国他乡,周继祖在语言和药物使用方面,都面临着重新学习的状况。好在伤员大多是中国人,只要不离开营房单独行动,语言也无多大障碍。加之他本来就有医药基础,因此,对于打针、包扎伤口等,他也很快掌握了。

  仗打得很惨烈,周继祖所在医院经常跟随部队移动,大家戏称为流动医院。医院有时设在河谷溪涧边,有时设在白昼不分的原始森林里。这些地方,除了有各种的蛇,还有毒蜂、食人蚁等伤人的动物,因此,流动医院里除了刀枪伤伤员外,也有被动物咬伤的伤员。

  周继祖在医院旁边看见一种当地人称“金鸡纳”的植物,它的长相跟蟠龙山的“蛇见愁”差不多。周继祖试着用“金鸡纳”叶治疗蛇伤,发现疗效与“蛇见愁”一样好。于是,周继祖大量将“金鸡纳”用于治蛇伤,既节省了抗菌消炎类的西药,又增加了疗效,缩短了治疗期。

  周继祖从“金鸡纳”药效上受到了启发——“召蛇咒”和“退蛇咒”用在异域的蛇们身上灵不灵呢?

  周继祖想到就行动。为了不吓到医院的同行,周继祖借着月色,一个人悄悄去到帐篷外的草丛旁,轻轻念开“召蛇咒”,一遍完毕,草丛里没声没息,再念一遍,草丛中有了响声,几条蛇从草丛中爬出来,爬到周继祖面前。

  “召蛇咒”对外国的蛇有效!他又念动“退蛇咒”,仍然有效,不由一阵狂喜。

  周继祖决定找个机会,对日本鬼子进行一次不费一枪一弹的蛇杀。

  机会终于来了。这天,200师在师长戴安澜的指挥下,对侵犯同古的日军进行反击。战斗打得很激烈,一批一批伤员从阵地上抬下来,医院被塞得满满的。

  周继祖在忙碌中听见有个伤员愤愤地说:“要不是树太密,老子一枪一个,保证要送小鬼子回老家……”

  周继祖听了,灵机一动:有树有草的地方必然有蛇,这不是天赐蛇杀鬼子的好机会么?

  周继祖虽然是军医,但也懂得军队的纪律,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单独行动。200师中有位叫周家福的中校,家住四川云阳,与周继祖是老乡,又是同姓家门,平时说话很随便。

  周中校听了周继祖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道:“我的好老乡,你这个主意自然是好,可是,你要潜入森林里去念‘召蛇咒,万一被鬼子发现,我这不是白白让老乡进虎口吗?”

  周继祖激动地对周中校说:“老乡啊,同古战斗都打了8天啦,日本鬼子凭借草多林密,杀伤我200师的弟兄还少么?就是我此去万一回不来了,也是为国捐躯啊!军人应以此为荣啊!”

  周家福中校经不住周继祖的苦苦请求,便点头答应了。临分手,周中校又反复叮嘱周继祖:“好好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周继祖得令,马上收拾好,埋伏進了密林中。

  晚上,激烈的枪声在骤然而至的倾盆大雨中戛然而止。周继祖蹑手蹑脚来到日军驻扎的深草密林中,选好方位,开始念起了“召蛇咒”……

  不一会儿,各色各类的蛇从草丛密林乱石中钻出来,在惨叫声和枪声中,一场蛇和人的大战在这无名的深山密林中展开……

  藏在暗处的周继祖看得明白,直到鬼子的惨叫声变成轻微的呻吟,枪声完全停下来后,周继祖才念起了“退蛇咒”。待蛇们刚退回深草密林中,一支早就埋伏好的中国远征军冲了上来。带队的周家福中校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周继祖,一边流泪,一边说:“我的好老乡,好样的!”

  天亮了,周中校的队伍清理了战场,远征军浴血攻打了8天的这块鬼子骨头,周继祖不费一枪一弹,用“召蛇咒”调动蛇们,一夜间便攻了下来。

  但是,有几条蟒蛇因为身体重,惨死在垂死挣扎的鬼子的刀枪之下,有一条蟒蛇,至死仍紧紧缠着鬼子的身体,活活勒死了鬼子……

  远征军将士们怀着对蛇们的崇敬,挖了大坑,将这些为抗日而死的蛇掩埋在坑中,并筑了个土墓。周家福中校还给这个土墓取了个名字——蛇冢。

  周家福中校风趣地对身边的战士们说:“大家记好了,回去告诉儿孙们,在缅甸同古的大山里有一座蛇冢。别忘了还要说200师戴安澜将军手下,有一位能够调动蛇军的异人周继祖先生……”

  从此,周继祖蛇医的名声传遍了200师上下。

第五章

蛇医边陲认亲

俏姐剃发避难



  1945年3月,周继祖随军撤离缅甸回到祖国,流动医院在云南腾冲定居下来。战事暂时停止,医院开始闲了一点。

  一天傍晚,周继祖独自一人走出医院。医院设在城外的森林中,空气清新,便于疗养。在距医院不远处,有一座小而精致的名叫静心庵的尼姑庵,庵里只有师徒5人,师太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人,在瓦灰色尼姑帽的映衬下,一张美丽的脸楚楚动人。4位弟子,一个个长得花儿一般。

  周继祖平时喜欢抽空去静心庵,并非贪图女色。大概出于他曾经当过和尚的缘故,他对“色”字不感兴趣。他喜欢到这里来,是因为庵里的住持妙空那一口川音,让周继祖听来大有他乡遇故人之感。当然,妙空谈吐中浓厚的行善积德、因果报应等哲理,也正投周继祖的兴趣。

  腾冲地区热天长,冷天短,一年四季难得有穿棉袄的时候。入乡随俗,周继祖也开始脱了袜子皮鞋,穿上当地人喜欢的草鞋了。

  一天,周继祖穿着草鞋去静心庵,妙空两眼直直地望着周继祖两只脚上的鞋带穴,一眨也不眨,看得周继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只好解释道:“这是我的胎记,洗不掉,擦不脱的,不是脏东西。”

  原来,周继祖的双脚鞋带穴上各有一道明显的紫色胎记,活像一条鞋带罩在脚脖子上。

  妙空愣了半晌,问:“周先生的老家是蟠龙山吗?”

  周继祖很是惊讶,但还是如实回答:“是的,我老家正是蟠龙山!”

  妙空闻言,又问:“你小时候到蟠龙寺当过和尚吗?”

  “你……”

  “我说得对不对?”妙空有些激动起来。

  “对,对,一句都没错。”周继祖十分疑惑——她怎么知道的?

  稳重的妙空跑上前来,紧紧抱住周继祖,泪珠如雨点般落在周继祖的头上,哽咽着喊出一声:“弟弟呀!”

  妙空这一声“弟弟”,把周继祖喊得傻呆呆的,木头一般,没了反应。

  “我苦命的弟弟呀!”妙空失控地搂着周继祖,放声痛哭起来。

  周继祖到底是经过生死大阵仗的男子汉,惊愕一阵后,马上回过神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妙空激动了一阵,也渐渐平静下来,拉着周继祖的手,讲出一段令周继祖听来瞠目结舌的故事:

  在观音故里遂州辖地内的蟠龙山麓,有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名叫仝石山,娶妻马氏,在他们第一个女儿八岁那年,马氏又产下一个男婴,与众不同的是双脚腕鞋带穴有一条紫色胎记。夫妻俩给儿子取小名为狗娃子。

  就在这娃娃满月那天,仝石山突发暴病死在田间,三天后,马氏也暴死在猪圈边……

  好端端一个家,只剩女儿巧巧和双脚腕有胎记的狗娃子了。仝石山的堂兄堂弟们见巧巧姐弟可怜,便轮流为巧巧姐弟提供基本生活物资,给他们衣穿饭吃。

  可是,厄运好像伴随狗娃子了。狗娃子到哪位伯父或叔叔家吃住,那一家的当家人就会生病,直到狗娃子离开,就会不药而愈。次数多了,乡里人都开始避着他,姐弟俩日子过得更艰难了。

  就在狗娃子三岁生日的那天上午,一位游方道人到村里来化斋,恰好巧巧带着狗娃子往村外走。道人伸出拂尘拦住狗娃子,口中念念有词道:“本该住寺庙,莫在世间肇;静心念弥陀,免得生烦恼。”

  道人的偈语被狗娃子的伯伯、叔叔们听清楚了。其中一位堂伯是读过书的,道人的偈语他懂了一半,忙说:“这娃儿下地才一个月,爹妈便走了。求道长发个善心,给他挡一挡灾吧……”

  道人围着狗娃子转了一圈,念道:“四年颂经脱祸灾,蛇腹剖出善人来。仝姓池小忧鱼大,改名换姓有福来……”

  道人念罢,斋也不化了,嘴里长声悠悠吐出一串:“了、了、了……”便走了。

  仝姓长辈聚在一起商议半天,最后由那位有文化的堂伯拍板:趁雪天路上行人稀少,将狗娃子背到蟠龙寺大门口。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办法好,既送走了狗娃子这个祸星,又为仝姓宗族保全了面子。

  巧巧年纪小,养不活弟弟,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将弟弟送走,只要他平安长大,便也不求别的了。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尼姑呢?”周继祖听完自己的身世,不解地问。

  静空默默地低下了头,这才把自己的遭遇说给弟弟听——

  巧巧长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仅长得漂亮,手也巧,嘴也甜,深得伯叔婶娘的疼爱。堂伯堂叔及婶娘们都想给这位没爹没娘的堂侄女相个好人家,但总是东不成,西不就的。

  没相到合适的人家,伯、叔婶娘们着急,巧巧却不急——她自己看中了三堂伯家的小长工李贵。李贵不但人长得英俊,为人也忠厚,脑瓜子很活络。

  一天,普慈县阴阳山的仝氏老姑婆上门给巧巧说媒,贺保长的夫人逝世了,年近七旬的贺保长想“老牛吃嫩草”,求人说媒。

  仝氏弟兄对这件事是一致反对的。可是,老姑婆亲自出面说媒的面子难抹啊!这么多年来,多亏了贺保长,仝姓族人没一个被抓壮丁。

  这件事怎么摆平呢?有人想到了巧巧。

  有位姓邓的幺婶与巧巧的关系最亲密,她悄悄地把老姑婆说媒的事对巧巧透了风。幺婶在遂州中学读过书,思想比较现代正派。她给巧巧出了个主意:“逃婚!”

  “逃婚?”巧巧没有思想准备。

  “不逃婚你就只有去伴那老头,让那老牛来糟踏你这棵嫩草不成?”幺婶说得很认真。

  巧巧红着脸,求救似的望着幺婶,道:“我和谁去逃婚呢?”

  “你是给幺婶半天空上挂口袋——装风(疯)!”幺婶点着巧巧的额头,“哪个还不晓得你和李贵好?赶快和他一起逃走吧。不然贺老太爷的聘礼一下,你就是老牛嘴边的嫩草了……”

  幺婶捅破了这层纸,巧巧也就直率地承认了。

  “幺婶,我们往哪里逃呢?”巧巧提出个非常实际的问题。逃近了,抓回来可是要被沉水塘的;逃远了,举目无亲。

  幺婶想了想,轻轻嘘出一口气,说:“我写一封信,你和李贵拿着它,逃到康定去,去找一个在马帮办事的叫刘全的人。他是我的同学,见了我的信,他一定会帮助你们的。”

  幺婶拿出几十个银元,连同写给刘全的信,一并交与巧巧,急促地催她道:“马上到地里去叫上李贵走,越快越好!”

  中午时分,不见了巧巧与李贵,大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为了仝家与贺家的面子,大家谁也不再提及此事。日久天长,倒也淡忘了。

  巧巧和李贵逃到灌县城,在一家旅店做了正式夫妻。为减少麻烦,巧巧扮成男装,夫妻俩随着进山做生意的骡马队,到了康定城,很顺利地找到了刘全。

  劉全读完幺婶的信,给巧巧和李贵建议道:“内地到康定来的人很多,时间久了,难免被熟人认出来。最好的安身之处是云南的腾冲。”

  李贵和巧巧自然听从刘全的安排,带着刘全写给他哥哥腾冲马帮头目之一的刘生的信,随马帮到了腾冲,找到了刘生。

  巧巧和李贵请求刘生给他们找工作谋生。刘生便安排巧巧去做马帮食堂的采买,负责每天买米买菜,李贵在马帮掌柜房里打杂。

  日子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了半年。后来,腾冲城每天都有军队经过,说是出境到缅甸去打日本人。一天晚上,李贵在梦中被刘生叫醒,叫他带马帮为抗日的部队运货物到缅甸去。

  李贵这一去半年,杳无音讯。

  腾冲的队伍过往匆匆,人也越来越杂。刘生找人把巧巧叫去,开门见山对她说:“目前情况复杂,你一个年轻单身女子在这里不安全。为了对得起弟弟所托和你夫妻平时对我的忠诚,我给你指两条路,由你自己选择。”

  “刘老板,你千万别撵我走啊!”巧巧的泪珠滚下来。

  刘生的妻子在旁边劝道:“仝妹儿,你莫误会我男人的好意。”

  刘生也忙说:“你莫往坏处想,我绝不会整你。你想吧,现在兵荒马乱的,这里马帮的大头儿是个老色鬼,他早在打你的主意了。”

  “不是我男人派保镖保护你,老色鬼早就把你……”刘生的妻子在一旁说。

  刘生抬手阻止妻子,接着道:“第一条路,你马上找个意中人改嫁,断了老色鬼的色心;第二条路是到庵里当尼姑,待到李贵回来时,你们再团圆。”

  “这……”巧巧为难地说,“我到哪个庵里去出家啊,人生地不熟呀!”

  刘生说:“这事我早想好了,我出钱给你在城外去修一座庵,你当住持。香火费你不用发愁,一概由我负责。这样,腾冲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巧巧想都没想,选择了后一条路:当尼姑,等李贵。

  听了姐姐的遭遇,周继祖万分心疼。为了不另生事端,姐弟俩暂不对外公开关系,待到天下太平以后再说。在人前,周继祖仍称姐姐为妙空,妙空也称弟弟为周先生。

第六章

关外退蛇救命

医院安贫得福



  抗日战争胜利了。

  周继祖所在的医院刀枪伤病员大多康复出院,剩下少部分伤员,也处于疗养阶段。因此,医护人员就没多少事做了,天天去应个卯,只要不离腾冲城太远,到处都可以玩。

  一天,周继祖听来腾冲的马帮说:“神护关外通往密支有段山路,蛇多得很,白天都敢横在路上咬马咬人……”

  周继祖听在耳里,想:反正在医院也是闲着,何不去神护关外救人呢?

  周继祖把自己的想法对医院的李院长说了。

  李院长说:“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军人离开部队去执行别的任务,需要给主管医院的长官报告,经长官批准,方能离开。”

  医院里有位中校医官郝志成,大家都称他郝中校,他算是周继祖的长官。郝中校知道周继祖与李院长的谈话后,认为李院长是在摆官架子,道:“身为党国军人,为民解难本是天职,只是你也要注意安全才行。”

  周继祖就像大山一样淳朴,于是,他听了郝中校的话,来到神护关外。

  出神护关往西再走一百三十里,就全是原始森林了,林中蛇、蚂蟥、蚂蚁等处处皆是,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瘴气。远征军经过这片地区回国时,牺牲的人数比在抗日战场上多出一倍多。

  周继祖随马帮来到距中缅边界一步之遥的一个小镇上,见有许多人家都在办丧事。他从人们的口中得知,近日蛇群侵扰小镇,每天都有被蛇咬伤致死的人。

  周继祖向街旁一位老太婆打听道:“婆婆,请问蛇是在哪个时候出来咬人的?”

  “每天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老太婆回答,“都七天啦,天天如此。”

  敢到人口聚居的小镇来伤人,看来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难道……

  老太婆不待周继祖再问,自动说:“也是刀老大撞鬼了哟。那天太阳都快偏西了,他上山去割牛草,偏偏那条红蛇睡在草丛中,一刀下去,割断了红蛇的腰,有蛇头的那节,一边流血,一边发出‘吱的一声叫唤。从那天起,蛇们疯了一样,见牛、猪、狗、羊就咬,见人也咬!”

  周继祖听了,证实了心中的猜想:那条红蛇肯定是蛇王,临死发出“绝杀令”了,才导致这里的蛇灾。

  周继祖探听到小街上还有几人被蛇咬,中毒较轻,还没咽气,便到街郊去扯回蛇药草,给伤者敷上,叮嘱蛇伤者家属,熬些绿豆等解毒清凉汤给伤者服下。

  这时,太阳快要偏西了,小街上的人开始慌乱起来,关门的,唤儿呼女的,闹成一片。

  周继祖匆匆往街口走去,一位好心的傣族老大爷上前拉住周继祖的手,急促地说:“小伙子,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这阵街外走不得,蛇群要来了,快随我到家里躲起来吧。”

  周继祖道:“感谢老伯关心,我就是去撵蛇的。”

  老大爷不敢置信,问:“撵蛇?”

  “对,撵蛇。”周继祖说得很坚决,“把蛇撵走,不让它们再来咬人。”

  老人聞言,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朝身后招招手,几个傣族青年小伙子手持腰刀,远远地跟在周继祖身后,保护周继祖。

  山区的太阳刚偏西就降了温。一阵晚风后,只见乱石下、草丛中,不约而同地钻出不同种类的蛇。

  周继祖站在小街口,已经能清楚地看见蛇们嘴里一伸一缩的芯子了。

  傣族老大爷和小伙子们举起腰刀摆开了架势,决定用生命来保护远方的客人。

  周继祖大声念开了“退蛇咒”。

  念完一遍,奇迹出现了:蛇们停止了前进,摇晃着昂起的蛇头,好像在专心认真地辨别咒语。周继祖念完第二遍,蛇们全部掉过头身,往来的路上退了回去。念完第三遍,蛇们退得无影无踪了。

  周继祖这时才感到背上的汗水将衣服都浸湿了。

  小街上敲响了锣鼓,男女老少拥上街头,把代表祝福吉祥的水,大盆地泼向周继祖,人们把周继祖抛向天空,表示对他的感激……

  四天后,周继祖随马帮回到腾冲。

  周继祖简单地漱洗了一下,便去向李院长汇报。

  李院长虽然不向军法处告发周继祖,但心里却对周继祖的不听话耿耿于怀。

  远征抗日医院撤回国的同时,也撤回了许多西药,随着伤员的减少,库存的大批西药便成了医院当官的发财资源—— 一支40万单位的盘尼西林,在昆明城卖半块银元,但如果运到上海,就可卖到一块银元。

  李院长找到郝中校,两人一咬耳朵,达成了协议:贩卖西药。

  关于贩卖西药所得,两个人设计分配方案:拿出一点儿让郝中校去打点军法处的领导,也就是他的幺叔,以免万一事发,军法处有人说话;拿出小部分给医院的医生护士,因为他们大多数都知道库存,收买他们,以免弄出乱子来。

  周继祖在这所医院里,既非科班,又无文凭,激战时大家忙着抢救伤员,没时间来谈论资历,现在空闲了,大家便把他排在“土包子”那一类医护人员之列。私卖西药的钱,周继祖就没有份了。

  周继祖隐约知道他们干的勾当,心中虽不齿,但眼看同事们吃香喝辣,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平。

  周继祖郁闷地来到静心庵,把心中的不快一气向妙空倾诉出来。

  妙空聽完后,平静地开导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银钱乃身外之物,满足了衣食,何须多求?不分不义之财给你,是他们在保护你。世间好多事情,人们都是事后方知,莫忧莫怄……”

  周继祖毕竟出过家,妙空的话,让他信服地点头。

  妙空捻动佛珠,突然问:“有你养父的消息了吗?”

  自从周继祖随远征军出国到缅甸,父子俩便断了音讯。周继祖回国后,立即与父亲联系,与牛安邦等蟠龙山的老乡联系。可是,一封又一封书信发出去,结果全是泥牛入海。

  周继祖又给蟠龙场老家写信,同时为母亲寄去这几年的积蓄。

  母亲回信说:银元收到了,两个弟弟读书用功,双双考入县中学读书了,可是也没有父亲的消息。母亲在信中反复叮嘱周继祖注意身体,一旦有了父亲消息,立即通知家里。

  此时,妙空问及父亲消息,周继祖只得摇摇头,长叹一声道:“他老人家到哪里去了呢?我已给重庆的巫雨生叔叔写了五封信,一直都没有回信。”

  妙空道:“一时没有消息,你也不用着急,顺其自然吧……”

  周继祖点点头。

  太阳爬上静心庵大门前的石梯,周继祖便向妙空告辞,准备回医院吃午饭。

  因为医院主要医护人员发了财,午饭都到酒楼吃去了。医院食堂里只有周继祖等十多个人在吃馒头稀饭。大家心里虽然感到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晚上,躺在床上的周继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午夜时分,一队马帮开进了医院药库前的院坝内。李院长、郝中校率医院有关人员来了,开库门、取药、上马驼……一切都是静悄悄、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蒙眬中,周继祖听到药库方向传来一声声威严的喊声:“不许动!举起手来!”

  周继祖慌忙开门,抬腿就要往外跑。

  “不要出去!”一支冷冰冰的枪口拦住了他,“回去睡你的觉!”

  借着微弱的光,周继祖看清了门口还有许多持枪的兵,是正规军。

  周继祖忐忑不安地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医院的全体员工集中在医院门前的空坝内。发了财的员工站成一队,没发财的包括周继祖在内的员工站成一队,四周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

  一位军官照着手里拿的文件,声音洪亮地读着:“据军法处现场搜获的赃物,查医院最高长官与院内部分员工串通一气,盗卖军药,根据军法条例……”

  李院长因为是医院最高长官,知法犯法,被军法处铐上手铐带走了。郝中校和军药库管理员等数人,也被军法处的士兵们带走了,但没给他们戴手铐。

  因为医院离不开医生,对于其他几个发暗财的医生,只给予了退回赃款、书面检讨的处分。

  不久,军药案消息传来:李院长被军法处置枪毙了。郝中校和其他几个人被判了刑,但判得很轻。

  周继祖明白:郝中校在军法处有后台。

  新任命的院长姓吴,人很年轻,乐观豁达。但医院缺病员,大家仍然是领了钱闲耍,等候上级的命令。

第七章

拒做间谍害命

遗信逃入深山



  上级的命令终于来了,但不是命令医院撤销或者转移,而是原地待命。从收音机中,周继祖才晓得国民党和共产党开战了。

  周继祖有点儿搞不明白:抗日战争时期,国共两党的军队不是团结一致打日本么?怎么抗日战争胜利了,两党军队又打起来了呢?同胞与同胞,何苦要互相残杀呢?

  晚饭后,周继祖信步往静心庵走去,因为一连两个星期他都被排值夜班,近半个月没见姐姐了,想找她聊聊。

  推开虚掩的庵门,妙空的大弟子青惠接待了周继祖。不待周继祖开口,青惠就告诉他:“五天前,妙空师父的先生接走了她,她已还俗了……”

  周继祖急切地问:“她没说他们去哪里了吗?”

  青惠说:“妙空师父想去医院与你告别,但听他先生说时间紧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加上你们医院出了事,妙空师父也怕招惹是非,给你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青惠取出信来,交与周继祖。

  周继祖急忙拆开信封,取出的信页上竟无一字。

  周继祖手捧姐姐留下的白纸,百思不得其解。

  青惠道:“如果她在纸上留下你思我念的文字,你们姐弟俩心中就会长存情愫。她给你留下白纸一张,便断了你对她的念想。人生本来就是一张白纸,何苦要为名为利为情而自己折磨自己……”

  周继祖闻言,心里像塞着一团乱麻……

  1948年,元宵节刚过,周继祖所在的医院奉令调回四川,驻扎在距重庆不远的璧山县城郊。

  璧山县城距蟠龙山也不远,步行两天就能到家。周继祖思念养母和两个弟弟,便向新领导吴院长告假。吴院长为难地摇摇头,道:“非常时期,军医不能离院。”

  望着吴院长爱莫能助的神色,周继祖也只好作罢。

  周继祖所在的军医院,除了治疗部队伤病员外,也为当地老百姓治病。

  这天上午,周继祖刚坐进诊断室,一位小护士便给他送来一封信。封得很严的牛皮纸信封,周继祖费了好大工夫才完整地拆封。

  这时,还没有病人来看中医。周继祖趁空读起信来,信上第一句话便自报了姓名:我是巫雨生。

  周继祖不由一阵狂喜:终于有熟人回信了!

  信的后面,却让周继祖读起来如坠冰窟:“不必再寻你的父亲了,他与蟠龙山出来的数十个弟兄一道,在川军师长王铭章的率领下英勇抗日,在滕县阻击战中,全部为国捐躯了……”

  周继祖心如刀绞,脑中浮现出养父周一剂慈祥的身影,不禁大哭起来。

  信的最后,巫雨生以长辈的身份告诫周继祖道:“眼下时局将有改朝换代之兆,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望侄好生思量,何去何从,好自为之……”

  周继祖怀着极其痛苦的心情,给养母刘氏写信,告知父亲的噩耗。

  几天后,周继祖收到养母回信。养母告诉他,两个弟弟都在北平念书,要他写信告诉他们父亲的死讯。周继祖立即给周继业、周继艺去了信。因为战争的原因,终不见回信,周继祖也只好作罢。

  前方战事紧张,周继祖所在医院的伤员一天天增多。那些驻军军官们转移家眷和财宝,周继祖猜测,国军肯定吃了大败仗。

  国共两党军队谁胜谁负,周继祖不关心。他作为一个医生,只管救死扶伤,然而事与愿违。

  这天,吴院长让小护士通知周继祖到院长办公室。

  周继祖走进去,院长办公室除吴院长外,还有两名佩戴上尉肩章的军官。

  “我来介绍一下。”吴院长从座位上站起身子,把手指朝二位上尉指点着,向周继祖介绍,“这两位是重庆警备司令部派来的马上尉和候上尉!这位就是我院的周继祖周医生。”

  吴院长介绍完毕,马上尉笑着向周继祖伸出了手,握着道:“您好,周医生,我们就要一起战斗了!”

  周继祖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候上尉骨碌转动的鹰眼,看出了周继祖的心事,上前伸手轻轻拍着周继祖的肩膀,说:“你仍然干你的医生,我们不会让你拿枪上战场的。”

  马上尉附和道:“对,不会要你上战场的!”

  候上尉用眼色提示胖子上尉,怕他说漏了嘴。

  马上尉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吴院长说:“周医生,你回去准备准备吧,午饭后与两位上尉一起去新单位报到。”

  “不!”候上尉纠正吴院长的话,“收拾一下,马上就走,到重庆去吃午饭。”

  吴院长在旁边说:“马上就走?他来得及收拾吗?”

  候上尉说:“吴院长,周医生完成了任务,还要回到你们医院来的,不用收拾!”

  胖子上尉紧接着说:“对,对,顶多三天,战斗结束就回来。”

  周继祖自然懂得军令如山的道理,立刻收拾好行李,在两位上尉的陪伴下,坐军用吉普车到了北碚。两位上尉把周继祖引进一座军营,通过数层岗哨,来到一间虚掩着大门的房前。

  两位上尉面对大门,喊了一声:“报告!”

  随着声音,木门缓缓开启,出来一位年轻军官,朝兩位上尉敬了个军礼,交接完成,两位上尉转身走了。

  年轻军官礼貌地对周继祖说了声:“请!”

  周继祖跟在年轻军官身后,抬腿跨进了大门。

  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一位军官,周继祖一下愣住了:这不是郝中校么?

  郝中校走到周继祖面前,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

  “郝中校!”周继祖清醒了,紧紧握住他的手,失神地大喊了一声。

  “不,现在应该称他郝上校了!”年轻军官纠正。

  周继祖心里有点儿纳闷:被军法处判了刑的中校,怎么升为上校了?

  郝上校满脸堆笑,道:“我和周医生可算是生死之交啊。我俩一起远征缅甸,回到腾冲又在一所医院共事。”

  郝上校哈哈笑着,亲切地将一只手压在周继祖肩上,说:“他龟儿子中统的李院长想压我们军统,没门儿,我送他见阎王!哈哈哈。”

  周继祖这才搞懂:原来,李院长是中统的人,郝中校是军统的人。郝中校为了除掉李院长,有意设计了一个贩卖军药的圈套,害死了李院长。

  周继祖的背脊上冰凉凉的……

  郝上校也自顾自说下去:“我当时不分贩卖军药的钱给你,是在保护你啊……”

  郝上校直谈到开饭号音在军营响起,才和周继祖一起去小食堂用餐。

  晚上,周继祖住进了团部最好的招待所。郝上校说是要去师部开会,叮嘱周继祖好好休息。

  躺在干净舒适的床上,耳听林涛声声,周继祖久久不能入眠。他心里明白,郝上校不可能接他来北碚游山玩水叙旧情,一定是另有所图!

  第二天上午,周继祖被年轻军官领着四处游玩,到了下午,年轻军官谦卑地到招待所请周继祖去郝上校办公室。郝上校和周继祖并肩坐在沙发上。年轻军官为二人面前放上一杯香茶,便悄悄退了出去。

  郝上校将一条手臂放在周继祖的肩上,道:“老伙计,你我是同过生死的老战友呢,现在我的官虽然升了一级,但我心情仍不舒畅。”

  “为啥?”周继祖问。

  郝上校把手臂从周继祖肩上拿下来,道:“我现在待遇很好,但是想到我的老战友每月才那么一点儿薪资,你说,我的心情能够舒畅起来吗?”

  周继祖有点儿感动。

  “这样吧,”郝上校正了正身子,“我再给你发一份工资。”

  周继祖激动地抓住郝上校的手,道:“郝上校,我的养母还在山上住着,两个弟弟上学也正需要钱,你……你真是给我雪中送炭啊!”

  郝上校平静地说:“生死战友,情同兄弟,你我就不用讲那么多的客气话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军统的人了……”

  周继祖的头“嗡”的一声,脱口道:“郝上校,我只做医生,我不做军统,也绝不做中统……”

  “服从命令!”郝上校倏地从沙发上站起,刚才的亲热劲儿一下没了踪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是知道违反命令的后果的!”

  周继祖渐渐复苏过来,明白自己眼前的处境,一切反抗和固执都是徒劳的。他咬了咬嘴唇,不吭一声。

  郝上校的声音也缓和下来了,回到周继祖身边紧挨着坐下,微笑着说:“其实,你的工作非常简单,我怎么会让老战友去干复杂的事呢?”

  “你要安排我干什么?”周继祖小心地问。

  “简单!”郝上校道,“你明天回医院去,给吴院长发一张到阴曹地府报到的通行证回去。”

  郝上校将茶几上的那盒“奎宁丸”推到周继祖面前。

  明明是“奎宁丸”,怎么郝上校要说成是给吴院长发去阴曹地府的通行证呢?

  午饭时,郝上校没陪周继祖进餐,只有年轻军官陪着。饭后,一辆军用吉普车开进大院。周继祖坐上了军用吉普,司机把他送回了原来的医院。

  周继祖回到医院,正好与吴院长相遇。

  “回来啦!”吴院长亲热地招呼他。

  “吴院长!”周继祖捧着那盒“奎宁丸”,心里怦怦直跳,“我……”

  吴院长道:“你坐车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上班吧。”吴院长说完,匆匆走了。

  周继祖回到宿舍,将那盒可疑的“奎宁丸”放进抽屉里,脸也不洗,和衣倒在床上。

  他感到一条毒蛇缠住了自己,窒息中,他见到了智空大师,便将心中的忧愁对智空大师倾诉了。智空大师捻着佛珠回道:“世间最毒的不是蛇,是人心。徒儿赶紧脱离这场争斗,走为上计……”

  智空说完,一下就不见了。

  周继祖翻身坐起,发觉原来是南柯一梦。

  梦虽是梦,但梦中智空大师之言,确有道理。周继祖决定走智空大师梦中指点的路。

  第二天,吴院长见周继祖迟迟未来上班,便亲自去宿舍探望。

  宿舍里空无一人,周继祖的衣服下盖着他从北碚带回的那盒“奎宁丸”和一封写给吴院长的信,信中写道:“吴院长,这盒药是郝上校让我带回医院‘调包的。我猜测这药有问题,请你拿去化验了再用吧。我不知未来如何,先做个逃兵吧……”

  吴院长收好周继祖写给他的信和那盒“奎宁丸”,缓缓走出了周继祖的宿舍。

  在医院员工的紧急会议上,吴院长宣布了周继祖的潜逃事件,但他省略了那封信和那盒“奎宁丸”。参会的医务人员中,有人向吴院长建议:“是否上报军法处?”

  吴院长道:“人民解放军都逼近重庆了,还报啥子军法处……”

  周继祖收拾了行李,一口气跑到山区。他不敢在大路上歇息,摸摸索索爬上了一条羊肠小道。也不知爬了多久,远处传来鸡鸣声。他抬头往上看,上面还有村庄人烟。周继祖走到一个小山洞,实在太累了,倒下便呼呼睡着了。

第八章

书记刑场救人

伉俪因蛇结亲



  周继祖是被人们的惊呼声吵醒的,睁眼看见四周围了許多农民。他正要翻身爬起来,只听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嚷道:“莫动,莫动,你一动,惹火了它,咬你一口,你就要被阎王老子请去喝烧酒了……”

  随着人们的喊声,周继祖才发现一条眼镜蛇正挨在他身边盘成一个圈,蛇头高昂着,嘴里的芯子在不停地伸缩……

  周继祖慌忙轻轻念开“退蛇咒”。那条眼镜蛇迅速地散开身圈,往草丛中溜去。

  人们上前围住周继祖,七嘴八舌地问:“你是哪里人?”

  “你是做啥子的?为啥到这里来?”

  “我是医生,来这里谋生的!”周继祖一边回答,一边打开包袱,把一些医疗器具展示在众人眼前。

  山里人淳朴,也不掘根理枝地深问。

  山民们帮他砍树割草,盖了两间茅屋,周继祖便在这山上住了下来。

  这里叫二道坎,到底属璧山管还是重庆管或是铜梁管,当地人也讲不清楚。这里除了收捐的保长每年来一趟,平时鲜有公差来,堪称世外桃源。虽说是一个山坎,但地宽近百里,居民也不少。因此,周继祖的医术就有了用武之地。

  燕来燕去三个来回,土改工作队来到二道坎。因为二道坎上的住民都是自食其力,所以划不出地主,也划不出富农。周继祖也和广大山民一样,划了个贫农成分。

  周继祖不关心这个,令他最开心的是国军已被共军撵走,郝上校再也不会找他的麻烦了。

  当地的原住户山民倒好办,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填表登记时,籍贯一栏,填个户主名,下边依次打个“同上”就行了。周继祖的籍贯只好如实填写普慈了。

  周继祖填的表报上去,引起了当地公安局的重视:解放时,有的国民党特务潜逃了,改名换姓暗藏了下来。周继祖一个识字的医生,为什么来山里?

  恰好璧山县公安局正按收缴的特务档案捉拿潜伏的特务,档案上有周继祖这个名字。公安局派出有经验的侦查员,化装成病人,上二道坎找周继祖“诊治”。

  在回答“病人”的询问时,周继祖想到现在国军已经跑了,便原原本本地把自己从远征抗日,到被逼当了逃兵的事,当作光荣史说了出来。侦查员立刻逮捕了周继祖。

  审讯中,周继祖承认郝上校在北碚接待过他,但不承认自己是军统特务。公安局拿出档案和支领400块大洋活动费的记载给周继祖看。周继祖大喊冤枉,一再申诉:“别说我领了郝上校400块大洋,我连一块银元的影都没见过啊!”

  主要办案人员也认为周继祖这个特务有问题:因为档案上和领款条上,都没有周继祖的亲笔签名。但是,非常时期,敌特档案有周继祖的名字,那就是黄泥巴落进裤裆里——不是大便也是屎。

  为了表明自己与敌特界限分明,二道坎农协会给公安机关写了状纸,贫农都在上面签了名,按了血手印,要求公安局枪毙特务周继祖!

  在各级政权未完善之时,贫农协会就是权力最大的组织,“谁反对贫农,谁就是反对革命!”周继祖的名字便被列进了枪毙的名单中。

  枪毙周继祖那天,璧山县城人山人海,热闹异常。一共枪毙8个人,其中欠有血债的乡长、保长4人,杀人犯3人,军统特务1人,就是周继祖。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枪声,一个个名单上的人,便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周继祖的名字排在最后一个,杀到第6个时,间距一个就该他了。

  执刑的武装人员端起枪朝周继祖瞄准,正要射击,只听刑场外一声急促的高喊:“不要开枪!”

  随着喊声,两匹马一前一后奔到现场。枣红马上的汉子对行刑的武装人员命令道:“把枪放下!”

  “杨书记,你怎么来了?”主席台上坐着的两名“监斩官”,慌忙迎了上去。

  早已吓得半死的周继祖,从蒙眬中逐渐清醒过来,抬起头,认出了马背上正在擦汗的汉子,他放开喉头大声喊道:“吴院长,我冤枉呀!救救我呀!”

  “给他松绑!”杨书记再次命令。

  周继祖跪着爬行到杨书记马前,不停地磕头:“吴院长,感谢你救了我的命……”

  杨书记的警卫员纠正道:“你认错了人,他是杨书记,不是吴院长。”

  “他没认错,我确实是他认识的吴院长。”

  杨书记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感到吃惊。

  杨书记微笑着解释:“当年,我受地下党组织安排,化名吴爽,出任腾冲军医院院长,调回璧山仍担任这所医院的院长……”

  周继祖呆呆地望着杨书记,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杨书记从马上跳下来,把周继祖从地上扶起,拿上一个广播筒,又拿出一封信,大声朝刑场周围的群众道:“贫下中农同志们,周继祖不是特务。我做地下工作时和他在一起工作过,他没有罪,而且有功!”

  “我有功?!”周继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你有功,而且立了大功!”杨书记大声道。

  杨书记大声对群众说:“1949年6月4日,敌特上校郝志成把周继祖武装挟持到重庆北碚。郝志成利诱加威胁,强迫周继祖带回一盒1000粒被调包的有毒的‘奎宁丸,周继祖没有按郝志成的安排去做,而是留信给我后,连夜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周继祖逃跑之后,我读了他留下的信,马上取出一粒‘奎宁丸去化验,结果是敌特专用的巨毒药!周继祖违抗敌特头子的命令,冒着被杀的危险,救了1000个人的性命。大家说,他是有罪还是有功?”

  “有功!”群众齐声回答!

  周继祖在奈何桥上走了一遭,又回到了阳世。

  因为杨书记这层关系,组织安排他到县医院中医科,成了一名正式医生。工作落实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请假到蟠龙山去探望母亲。

  杨书记道:“目前形势复杂,潜藏的敌特活动猖獗,你这个时候回去,可能会发生危险,延后一段时间再探亲吧……”

  周继祖觉得杨书记的话有道理,决定暂时不探亲,马上给母亲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自己的现况,并想请母亲一同来县城居住。

  几天后,周继祖收到了蟠龙山邻居给他的回信,告诉他一个噩耗:母亲已被人杀死在家中,政府正在緝捕凶犯……

  周继祖悲痛万分,坚持要回去奔丧。杨书记派了几个特警跟他一起回去,等他办完母亲的丧事,再接了回来。

  周继祖尝试联系两个弟弟,但是不知道地址。他只好一边工作,一边继续等待。

  二道坎这个地方,周继祖多次去出诊。刚开始,二道坎的农民因为要求枪毙周继祖时按了手印,见到他都有点儿不自然。久而久之,大家见周继祖心里根本没这件事的影子,心境就宽松起来。

  二道坎贫协主席张百斗的心境始终宽松不起来。在要求枪毙周继祖这件事上,张百斗是第一个在状纸上签名的。张百斗忏悔之余,增添了更多的尴尬,总是想办法躲开周继祖。

  但事不凑巧。农历五月的一天,张百斗的女儿张菊梅上山割牛草,不小心伤了一条“花腰带”毒蛇,那蛇一口咬到了张菊梅的左乳房根。山里的女人是不兴戴乳罩的,张菊梅的左乳房就被蛇咬得很实在。

  张百斗忙将女儿背了回去。左乳房根部距心脏很近,毒性蔓延,很快,张菊梅就嘴唇发紫昏迷过去了。

  恰好周继祖正在二道坎出诊,张百斗的媳妇刘三娘风风火火拉着周继祖进了女儿的屋,说:“周先生,快救救我女儿吧,她被‘花腰带咬伤了……”

  周继祖看病人脸色不好,忙问:“伤在哪里?”

  刘三娘也顾不得什么了,撕开张菊梅的衣襟,指着张菊梅的乳房根,道:“这里!”

  周继祖的眼睛一下转不动了:张菊梅的肌体宛如一块白如玉,细嫩如凝脂……

  但医生救死扶伤的神圣天职,阻止了周继祖的非分之想,他立刻吩咐刘三娘:“快去舀碗清水来!”

  周继祖喝了一口清水,清理了一下自己口腔,然后,嘴对着张菊梅乳房下边根部的蛇伤处,吸吮起毒汁来……

  一口口的毒血,被周继祖吸吮出来,吐在地上。张菊梅紧闭着双眼,渐渐苏醒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一颗男人的头,左乳房根下部痒酥酥的。当发现自己的乳房被男人看了,她“哎呀”一声,伸手就要抓衣物遮盖。

  “不要动!”周继祖伸手挡住张菊梅的手。

  四目相对,张菊梅脸上泛起红晕,周继祖的脸也一下红到了脖子……

  周继祖给张菊梅的蛇伤处敷上了蛇药,又给她留下了一些草药,便转身往门外走。

  周继祖打开房门,面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张百斗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根木棒。

  “大叔,您这是……”

  “我做了错事,错怪了好人,你揍我一顿吧!”张百斗低着头说。

  “大叔,快别这样!”周继祖慌忙弯腰去扶张百斗。

  旁边的刘三娘道:“周先生,这是我们二道坎人的规矩,做错了事,要想求得人家原谅,就让人家揍一顿,让人家消气……”

  周继祖连连后退,摇着头说:“不,不,打不得……”

  “是他先对不起你,你还有啥子打得打不得的?”刘三娘也固执起来,双方僵持着。

  突然,周继祖大步跨出门外,跪在张百斗对面,道:“大叔,您不起来,我就这样陪您跪着吧!我心里早就没这回事了,您还记着它做什么?”

  张百斗沉默了一阵,想想周继祖的话也有道理,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道:“既然你原谅我了,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周继祖道:“依照师传医规,我给人治疗蛇伤后,是不能收受病家分文报酬的。”

  刘三娘道:“也快中午了,请你吃顿便饭,我们并没给你钱财呀。”

  张百斗道:“就是,就是。”一边请周继祖到堂屋坐下,一边吩咐刘三娘,“快去杀只红鸡公!”

  杀红鸡公是接待初次上门女婿的礼节,这是二道坎世代的风俗。刘三娘迟疑了一下,马上笑着去操办。

  酒菜上桌,山里人豪爽,为表示道歉和感恩,张百斗首先喝干了三碗酒。

  接下来是张菊梅。张菊梅先给自己面前的空碗倒满了酒,然后,给周继祖的酒碗斟满酒,再端起自己酒碗,举到眉前,说声:“敬周先生!”就要往嘴里喝。

  “慢!”周继祖从张菊梅手中拿过盛满酒的碗,道,“你刚排完伤口的毒,血液里还有余毒,不能喝酒。”

  此时,周继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张百斗道:“那就让我来替梅儿敬周先生吧。”

  周继祖道:“不用了,我替她。”说完,首先喝干张菊梅面前那碗酒,接着又干了自己面前的酒。张菊梅的脸上泛起红晕,不停地给周继祖夹菜。

  一坛包谷酒下去了一半。张百斗带着浓浓的酒兴,端起碗,与周继祖碰了一下,道:“人世间难找你这么宽宏大量的年轻人啊!你有媳妇了吗?”

  周继祖酒醉红了脸,大着舌头道:“没呢,这些年,没顾上呢!”

  张百斗和刘三娘对望了一眼,眼中有笑意。

  酒席终于散了,月亮也爬上了树梢。

  周继祖因为张菊梅的蛇伤每天需给她换一次药,以便观察伤情。第一天换药,刘三娘仍帮忙端水端凳,后来,刘三娘就不到张菊梅的闺房里来了,留下两个人独处。

  周继祖见张菊梅的乳房完全消了肿,恢复了原形,白天给她敷完药后,夜里难以成眠……

  张菊梅也是一样,周继祖换药时,手触到她的乳房,她心里都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第七天换药后,张菊梅的蛇伤完全好了,周继祖便对张菊梅道:“你的蛇伤没问题了。我给你留些药,以后你自己敷,我就不来了。”

  张菊梅娇嗔地嚷道:“不!你摸摸,这里还是硬的呢!”

  周继祖照张菊梅的指头,轻轻摸了摸乳体,作为医生的周继祖懂得,这是处女乳房的原体,不是病变。

  周继祖不便向张菊梅解释,笑着道:“傻妹儿,那不是硬块。”

  张菊梅撒娇地嘟起小嘴,本来就很美的脸,越发娇媚无比。

  面对那樱桃小嘴,男性的本能冲破了一切束缚。周继祖失控地扑上前去,小心地亲了一口,接下来手也不老实起来。当周继祖的手摸到张菊梅的裤腰带时,张菊梅的双腿马上绞在一起,紧紧夹着,阻止周继祖的手往下伸。

  张菊梅小声说:“那地方是留给我男人的。”

  周继祖鼓足勇气问:“你愿意让我当你男人吗?”

  张菊梅道:“我当然同意。不过,你得去请个媒婆来提亲,我爹娘肯定会答应的。”

  周继祖连声回答:“好,我这就去请马媒婆。”

  一切顺理成章,十天后,周继祖和张菊梅在二道坎拜堂成亲,婚宴十分热闹。

  新婚之夜,周继祖望着红烛下的娇妻,道:“我们俩应该感谢爹娘。”

  张菊梅顽皮地眨眨眼道:“我说应该感谢那条毒蛇!”

  夫妻俩相拥,开心地笑着……

第九章

同行因妒藏奸

夫妻风雨同舟



  张菊梅和周继祖结婚后,随夫迁居县城,周继祖去找医院院长,给张菊梅安排了一个护理勤杂的工作。医院正是用人之际,院长见张菊梅年轻好学,便保送她到省卫校进修两年,拿回个护理中专文凭。

  张菊梅成了县医院的正式职工,结婚三年后做了母亲。为纪念他们这场奇特的姻缘,周继祖给儿子取名再生。

  孩子需要人照顾,周继祖专门去了一趟二道坎,委婉地提出请岳母刘三娘去城里带外孙。张菊梅本是独生女,张百斗和刘三娘自然乐意,便随周继祖进了城。

  院坝里的腊梅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周继祖和张菊梅转眼就成了两个孩子的爹妈。

  周继祖由于医术超群,蛇医特技独具,组织上安排他做了副院长。张菊梅因为勤奋敬业,医院提拔她做了护士长。

  一天,上小学的周再生放学回家,扑在妈妈怀里大哭起来。

  张菊梅惊问周再生哭啥子,周再生说:“街上贴了爸爸的大字报,说爸爸是特务。”

  张菊梅轻轻摸着周再生的头,哄道:“不要听别人说,杨书记会给爸爸证实的。”

  周再生抹着眼泪说:“杨书记也遭炮轰了。”

  周继祖听了周再生的哭诉,赶紧到大字报前,平静地浏览了一遍,内容与儿子说的一样,他看了落款的字迹,没有说话。

  周繼祖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张菊梅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周继祖平静地说:“看大字报去了。”

  张菊梅忙问:“哪个给你写的大字报?”

  周继祖苦笑道:“我的老搭档巫齐。”

  张菊梅不解地望着丈夫,问:“他怎么会整你呢?”

  “同行生嫉妒嘛。”周继祖很平静,“吃饭吧。”

  原来,周继祖进入县医院中医科工作,与巫齐在一个科室。论理说,各摸各的脉,各开各的药,谁也不会招惹谁,偏偏周继祖因蛇医特技闻名于县内外。于是,周继祖病员源充足,巫齐病员源自然少得多。

  巫齐闲来无事时,便去帮周继祖清洗病人的伤口,敷蛇药,学习蛇医技术。周继祖热心,对于巫齐的问题,他总是有问必答,毫不保留。久而久之,巫齐也掌握了一些治疗蛇伤的技术。

  后来,周继祖升为业务副院长,巫齐心境就不平衡了,他由嫉妒生怨愤,决定找机会扳倒周继祖!

  “文化大革命”来了,巫齐觉得拔掉周继祖这个眼中钉的机会终于来了。他在医院成立了“逮毒蛇造反战斗兵团”,自任了造反司令。

  革命进行到“清理阶级队伍”阶段,周继祖被巫齐提出来当“活老虎”打。“钢鞭”就是国民党军统特务!

  张菊梅不忍心让丈夫就这样被巫齐欺负,她去了一趟二道坎。父亲张百斗是当地贫下中农的头,在群众中有很强的号召力。

  张百斗听了张菊梅的哭诉后,山野汉子的火气陡升十丈!他一声号令,二道坎马上成立了“贫下中农造反司令部”,张百斗任了司令。

  就在张百斗率1500名“贫造司”大军准备开进县城和巫司令干一场之际,年近70岁的马媒婆拦住了义愤填膺的人们,对张百斗道:“张书记,杀巫齐这龟儿子还用得着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张百斗道:“马婶,我女儿都快成寡妇了,你还开啥子玩笑!”

  “不是玩笑,我手里有打倒巫齐的‘钢鞭。巫齐的爷爷是个大地主,他是地主阶级的后代!我14岁就在他家当佣人,他家的问题大得很呢!”

  几个青年人马上找来一乘滑竿,抬上马媒婆,往县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办公室跑……

  第二天,“把混进革命队伍里的地主阶级孝子贤孙巫齐揪出来斗倒斗臭!”的大字报贴满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巫齐也站在周继祖身旁,挨批挨斗了。

  革命是要触及皮肉的。因此,新揪出来的阶级敌人巫齐,每次斗争会开下来身上的伤痛,都比周继祖多得多。按革命造反派的话说:“巫齐不但该还够本钱,还应该计算利息!”

  革命造反派对阶级敌人恨得真切,巫齐每次被揪上斗批台,接受的“教育”都很实在。一次,巫齐被革命造反派从三尺多高的批斗台上“教育”到台下,摔断了脚。

  散会后,人们散去了,只剩下挨斗的周继祖和巫齐二人。周继祖把巫齐从地上扶起来,弯腰就要背他回家了。

  巫齐伤心地哭道:“老周,我不该整你啊,我是你的仇人,你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周继祖平静道:“此时我的眼里没有仇人,你是病人,作为医生,抢救伤员是我的本职……”

  巫齐听了,只是流泪,不说话了。

  周继祖身板子单薄,背着巫齐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好一阵。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大桥上,巫齐有气无力地哀求道:“老周,你放我下来吧!”

  周继祖只得放下巫齐,挽起衣摆,擦着满脸汗水。

  突然,巫齐像疯了一样扑向桥栏,想往江里跳下去。

  周继祖惊呆了,风一般扑上前去,死死抱住了巫齐的腿,使出全身力气,把他拖了回来。

  “老周啊,你为啥子不让我死啊!”巫齐坐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周继祖左手放在巫齐肩上,右手抓住巫齐的右手,轻声道:“人生苦短,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啥非要走这一条路呢?”

  巫齐抽泣着:“老周,我羡慕你有一个好妻子。我连家也没有了……”巫齐哭得两个肩膀起伏抽搐。

  周继祖惊问道:“你有妻有子的,怎么没家了?”

  “她已经和我离婚了,她要和子女与我彻底划清阶级界限。她还说,如果她不与我离婚,上头就要取消她的预备党员资格……”巫齐说罢,哭得更伤心了。

  周继祖听了巫齐的话,不由全身一震:张菊梅不也是预备党员么?她会不会……

  周继祖把巫齐劝回家,自己便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回到家里。家里一切如旧的氛围,晚饭后,夫妻俩解衣安歇。周继祖忐忑地问张菊梅:“梅,听说你们这些预备的党员如果不与阶级敌人划清界限,就要被取消预备资格?”

  张菊梅漫不经心地道:“你是听巫齐说的吧?”

  周继祖道:“巫齐的老婆都和他离婚了。”

  张菊梅愤愤地说:“瓜婆娘!”

  “梅,我也是阶级敌人啊!”周继祖把心底里的话吐出来。

  张菊梅道:“你是他们的阶级敌人,但你是我的男人,我只认这个!”

  “假设他们要取消你的预备资格呢?”周继祖担心地问。

  张菊梅侧过身,双手捧了周继祖的脸,道:“傻哥哥,他们可以取消我的一切资格,但他们取消不了我是你老婆的资格。这一生,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我的好老婆!”周继祖紧紧搂抱着妻子,泪水长流……

第十章

徒弟心术不正

蛇医金盆洗手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揪出来的“阶级敌人”被一一押送到基层,去接受贫下中农的监促改造。周继祖要被下放到原籍蟠龙山劳动改造。

  他辞别妻儿、岳父母,往普慈县蟠龙山而去。回到蟠龙山,他先去养母刘氏坟前磕了头,又去蟠龙山智空坟前烧了香。

  第二天,周继祖一早就去公社找“群众专政指挥部”报到。接待他的是蟠龙山的老贫农,姓田,理根攀枝与周一剂还有点儿亲戚关系,周一剂是周继祖的养父,自然,这位田领导也算是周继祖的亲戚了。

  在這种特殊的情况下,周继祖不便公开认亲戚。田领导也心知肚明,想了想,道:“我们这里缺医少药,你就在你老家的铺面里开一个医疗站,老老实实为蟠龙山的贫下中农治病吧。”

  周继祖心中大喜,默默感叹:“还是故乡亲啊!”

  田领导派人打扫了铺房,派人刻制了一块“蟠龙公社医疗点”的招牌。按周继祖的意见,从县城中药材公司购回了四百味中药,另外购回了一批常用的西药。停开了十多年的周记药铺,又开张了。

  周继祖凭数代家传医术和医德,虽然停开了十多年的药铺,不到三天,山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红火起来。

  周继祖毕竟在县级医院工作过,懂得一个人卖药,一个人收钱、做账,不符合财务管理手续,便主动去找田领导,要求公社派一个财务人员来管理药店。

  田领导是一位没脱“农袍”的官,武断地道:“不派人了,就你一个人。办得红火,就证明你改造得好;办垮了,就证明你没改造好……”

  周继祖哭笑不得,但又不敢不服从田领导的安排。

  自古官场尔虞我诈,只要是官场都免不了一斗。田领导的对立派暗地里向县“革委”告状,说田领导包庇“历史反革命”分子。

  县“革委”各派头头本来就面合心不合,名义上搞了大联合,实际上是一团河沙搓成的丸子,本来就是散的。各派头头为了显示自己地位重要,想方设法寻找表现的机会。

  “救死扶伤战斗兵团”的头头,派出10多个“钢杆造反派”,来到蟠龙公社,批评田领导:“历史反革命是押送回原籍劳动改造的,你却让他重操旧业,用医术去笼络人心,这是包庇行为!”

  田领导说不赢他们,只好“下课”了。

  田领导下了“课”,周继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县上来的“造反派”战士,一拳一棒,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周继祖身上。

  蟠龙山善良的百姓们,只敢暗暗为周继祖落泪,不敢公开护卫周继祖。

  战士既然来了,当然要干出“成绩”,才好回去讨功领赏。

  这支“钢杆”队伍中,领队小头目的爷爷是蟠龙山人。小头目原名叫荣颂,当上“革命派”后,自己改名为荣卫东彪,表明自己卫护领导的决心。

  榮卫东彪不知是念及与周继祖同乡的关系,还是人性尚未泯灭,每次“教育”周继祖到“适当”的时候,他就叫手下停止。虽然他从未与周继祖单独说过话,周继祖已对他暗暗感激不尽。他私下与周继祖聊天,对爷爷他们传说的周继祖的蛇技很有兴趣。

  一天,荣卫东彪突然接到通知,匆匆赶回了县城,由一个名叫赖红红的“钢杆”接替他的头目位置。赖红红将周继祖关进一座生产队的空石仓内,勒令他交代“罪行”,不交代就不给饭吃。

  一天、两天、三天……赖红红亲自监守周继祖,周继祖饿得头昏眼花。

  第四天,周继祖出现了幻觉,他的眼前浮现出许多蛇。他吓得不轻,猛然醒了,睁开眼,见荣卫东彪正跪在他身边,用汤匙往他嘴里灌糖水。

  周继祖正要打起精神坐起身,荣卫东彪慌忙阻止道:“别动,别动。”

  荣卫东彪喂下周继祖一碗糖水,周继祖的精神好多了。

  荣卫东彪又拿出几个馒头,周继祖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

  知恩必报,这是周继祖做人的信条。荣卫东彪在这非常时刻救了自己的命,应该报答他才对。

  “荣领导!”周继祖小声叫荣卫东彪。

  荣卫东彪道:“这里没外人,你我同是蟠龙山的人,没有尊卑之分……”

  周继祖越发感动,下定了决心,说:“我要把治疗蛇伤的绝技传给你,感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荣卫东彪脸上一喜,周继祖招呼荣卫东彪:“来,站过来一点儿,不能让其他人偷听了去……”

  治疗蛇伤的绝技,从周继祖的嘴里小声飞出来,牢牢印在荣卫东彪的脑海里……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受尽苦难的周继祖获得平反,又回到原来的县医院中医科,恢复了副院长职务。

  巫齐在“改造”中自杀未遂,但自己破坏了声带,说话发不出声音来了。医院让他提前退了休,在城里闲着。偶尔在街头与周继祖相遇,他总是拉住周继祖的手,“咿咿呀呀”比划着,亲热极了。周继祖家来了客人,或逢年过节,他便邀巫齐到家里来喝上几杯。张菊梅娘家人送来四季新鲜菜果,周继祖也让孩子送一些给巫齐尝鲜。

  周继祖对巫齐的态度令医院员工和街坊邻居费解。有的人说周院长量大,宽容巫齐的过失。有的人说周院长把仇人当恩人待,脑壳有病……

  周继祖对众人的评说不置可否,一笑了之。

  平反后,周继祖想办法联系到了两个弟弟,得知他们都在部队,一切安好,这才放心。

  一天,门卫又来向周继祖通报,说是有位自称是他徒弟的人,来拜见师父。

  周继祖出门去见,来的居然是荣卫东彪。不过,平时无联系,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荣卫东彪主动向周继祖讲了自己这期间的经历:

  原来,荣卫东彪在“文化大革命”中多次参与斗争和打、砸、抢、抄,被判了8年刑。

  刑满释放后,父母坚决不认他这个儿子,不准他进家门。为了生计,荣卫东彪只得打破周继祖治疗蛇伤不收钱物的师传规矩,他为人治疗蛇伤,明码实价地收起钱物来。

  “周老师,我恢复了父母给我取的名字荣颂了,不再叫荣卫东彪了。”荣颂对周继祖道。

  周继祖点了点头,没吭声。

  周继祖留荣颂吃了饭,以师父的身份叮嘱他道:“既为了生存,你治蛇伤破了师规收了钱财,但切不可以营利为主,一定要以‘义字为先……”

  荣颂连连应承,表示谨遵师训。

  从此,每逢年、节,荣颂都专程来拜望周继祖,孝敬周继祖的礼品也是越买越高级。

  九月一天,荣颂特邀周继祖去普慈参加他的五十岁生日宴会。周继祖托不过师生情谊,便应邀乘车去了普慈。

  在熙熙攘攘的客人中,当年为难周继祖的赖红红认出他了。

  当天晚上,待荣颂等人散去后,赖红红敲开了周继祖的门。

  周继祖一见是赖红红,忙招呼他坐。

  赖红红一脸尴尬,开门见山道:“周医生,您上了荣颂这个狗杂种的当了!”

  不等周继祖发话,赖红红就原原本本地讲出了荣颂的苦肉计——那天,荣颂假意去开会,临走前命令赖红红狠狠折磨周继祖,直至周继祖濒临咽气的时刻,荣颂假充善人,把周继祖从鬼门关前救回来,骗得了善良的周继祖的信任,获取了周继祖师传治疗蛇伤的秘方。

  荣颂刑满释放后,借着独特的召蛇和退蛇技术,帮一些人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买卖,发了大财……

  赖红红问:“周医生,您真的不晓得?”

  周继祖心乱如麻,回答道:“我确实不晓得这么一回事。”

  赖红红道:“您现在就该去揭穿他!”

  “算了吧,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会对人去说这件事的。”周继祖顿了一下,“你也不要再对人讲这件事了,免得惹麻烦!你要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自作孽,不可活。”

  赖红红仔细一想,荣颂心狠手辣,的确是不要招惹为好。

  半个月后,荣颂突然病倒了,整天狂喊着:“蛇!蛇!”

  医生给他服镇静药,仍不管用。

  周继祖去探望荣颂,荣颂见了他,不停地喊道:“老师,我不是人,我是蛇,我是蛇啊!”

  周继祖建议把他弄到省神经医院去治疗。

  在神经医院里,各种治疗方法用在荣颂身上都无效,他仍然整天狂呼狂喊:“蛇!蛇!……”

  荣颂的嘴角喊起了泡,喉咙喊出了血,声音嘶哑了,仍不停地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蛇……”

  周继祖看着他,默默走出了医院,望着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这蛇技,以后再不能使用,也决不会再传给第二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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