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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树上的泪(下)

时间:2007/11/20 作者: 失落雲心 热度: 89065


  (七)
  
  寒烟直到置身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跑了出来。她居然就那样推开希北跑了出来。自顾自地跑了出来。
  
  夜风轻拂,清冷如冰,如细碎刀锋,渐渐侵入透彻心怀。她静静地走在街上。流光溢彩,灯红酒绿,多巧妙的形容词。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前尘旧日,来年今时。写在时光的单薄屏风上的又是怎样年华似水?
  
  可是亲爱的,我爱你,我这样地爱你。想念你的一切,想念所有一切属于你的味道。亲爱的,那个亲爱的人,不是你,不是你。希北。我注定负你深情。
  
  在一家叫做“暗夜”的酒吧里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红酒。酒吧里人不少,三五成群,玩桌式足球或者坐在一起高声谈笑。当然也有落单独饮的。寒烟坐在窗旁,看着外面霓虹招牌的闪烁,听自动唱片机里BIUEGRASS的伤感旋律,忽然有了点时空迷离的恍惚。这个城市的夜晚,是这样地热闹而孤独。
  
  混乱逼仄的空间,四处溢着烟草辛辣的气味和人声的喧哗。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红酒,清醇的液体如同被兑了水的鲜血,留在喉咙里的是酸涩的感觉,泛滥在胃里,却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寒烟一向只喝淡啤酒。她酒量一向不好,他知道,她也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又叫了一杯红酒。
  
  第四杯红酒送上来的时候有个人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个英俊的男人,穿格子衬衫,里面套着白色T恤,有干净的短发,嘴唇是薄的弧度。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个明亮的微笑映入眼帘。嗨,你好。
  
  你好。寒烟感觉自己在微笑,声音庸懒,表情娇憨。她听到他说他叫程诺,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程诺。
  
  程诺。承诺。谁会是谁的承诺?谁又能给谁一个无关年少轻狂的承诺,守住彼此的天荒地老?
  
  似乎是醉了,她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醉了,说了很多话。她一直以为她只是剧院里的一个观众,看着一出戏的上演落幕,最后却发现是自己走错了空间。她连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凌晨两点,寒烟随着他来到码头。
  
  夜色淹没了江面。风很大,扑天盖地的迎面吹来,带来让人窒息的恐惧。“为什么来这里?”寒烟微笑,对着一旁有着明亮眼睛的男人,像一朵盛开在风里的蔷薇。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吹夜风,回去后就会忘记烦恼。所以我想,风是可以带走忧伤的。”程诺的声音明朗微沉,如同他的洁净明亮的气息。
  
  寒烟在寒冷的风里落下泪来。她已经醉得无力自拨拔。对着江面尖声呼叫,看着不远处翻涌的浪花,最后,她的声音也被夜风淹没。
  
  不知何时她在程诺的车上沉沉睡去,醒来时太阳已升得老高,头一阵阵抽丝般地疼痛。程诺并没有比她清醒得早,眯着被日光刺痛的双眼,他懒洋洋地望着正轻揉太阳穴的寒烟。“不会喝酒还跑到酒吧买醉,你今天有得受了。”
  
  寒烟轻笑,没心没肺地。“我该回去了。谢谢你,程诺,谢谢你昨晚陪我。我从来都没这样放逐过自己。我会记得你,记得昨晚。”
  
  可是还有谁记得我,记得那些梦里的地老天荒?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间,谁还能够是谁的唯一?凌风。希北。不。你们都做不到给我一个答案。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寒烟让自己消失了一段时间,她没再去“梦里依依”。她想念的是她的风。那个疼着她宠着她的凌风,那个说要不离不弃的凌风,那个一贯包容她任性跟她有着相同欢笑记忆的凌风,真的如风的凌风。不是希北,她一早就该清楚明了。
  
  那日与程诺从“暗夜”回来时已是深夜12点。寒烟在小区大门口下车,道别后她看着程诺的车驶远才慢慢地走进小区。远远便看见自家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来来回回的踱步,不消问那是谁,她太清楚了。寒烟不由自主地快了几步走到他面前。
  
  希北看着她,神情是无法形容的迷乱和痛楚。寒烟的心骤然疼痛,看着地上些许的落叶。原来秋天又快到了。这个收获的季节也同样是代表结束吗?
  
  “对不起。”看着被风吹起的叶片,寒烟努力把眼里的落寞全部收藏到心的最底层。
  
  “我以为你想清楚了,我以为给你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想清楚了,可是我看我还得再给你多一些时间去想。我下次再来找你。”希北苦笑,匆匆地想离开。
  
  “我想的很清楚。”寒烟的声音清晰地从他背后传来,希北停下脚步,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我爱他,我只是爱他,只是要他。对不起,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他的替身。替身,是的,因为你跟他真的好像,外表或是内在,真的好相似。我原本只想回来看看,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真的对不起,伤害了你。”
  
  “不是这样的。寒烟你也是在乎我的,我能感觉到,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不是吗?起码你曾经也为我心动过的,与他无关不是吗?”希北转过身来,抓住她的肩。
  
  “你知道你跟他长得有多像吗?”她语气迷蒙,轻轻地回忆那日的初见。“我看到你,那一刻我以为是他回来了,以为是天可怜见。可是你不是他,你不是。”
  
  “你爱他,还是爱他,就算此刻我在你面前,就算他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你还是只想爱他?”他轻轻地放开手,声音低落无比。
  
  对不起,希北。我知道再多的歉意都无法弥补我对你的伤害,我承认我任性,可是我也只能在你面前如此。一边伤害你,一边纠缠你。世间情意,根本空洞无常,纵然我对你而言,你对我而言都是不一样的,可是,又能有多少不同。
  
  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想过就此沉沦,永远躲藏现实的一切,藏匿在你的怀抱里。可是我总会有把一切都再想起的一天,即使远走到天涯海角,即使我的心已经破碎凋零成了千片。我还是爱他,这是宿命,是谁也无法解释的魔咒。
  
  (八)
  
  “我不会放弃。”希北在寒烟上楼前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她没有回头,绝决的不留余地。
  
  寒烟终于想起了那天希北给她的那张纸条。她按着上面的网址连接了上去,然后她愣在电脑前。
  
  ……
  
  居然是希北为她做的网站,点点滴滴,记满了他们自相识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总是不能忘却的忧伤,她偶尔开怀的微笑,他的心动,他的在乎,他的心疼……满满的,全部被他记在互联网里。他一早就要她知道他的心的,可是她却从来不曾去关心过。原来她总是习惯了去接受,不管是风,或是希北。
  
  是不是要等再一次失去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舍?我爱的人明明是凌风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我却会这样地难过,为什么我会没办法阻止眼泪的落下?
  
  电话那头的程诺似是喃喃自语,轻声地,仿佛是说给她听又仿佛不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呢?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浪费了一辈子去寻找那个属于自己灵魂的人,可是你这么幸运的碰到了却为什么还要让它错身而过呢?就在眼前就在身边的独一无二了,你真的不要?难道非得等到永远不再了,才是你心里惦念的那种完美?那种好?”他微微叹息,寒烟握着听筒,眼泪不由分说地掉了下来。
  
  “你还不去找他,寒烟,那是你的幸福啊,你还不去找他。”
  
  寒烟哽咽得无法回答,她轻轻地笑了出来,然后挂了电话。程诺,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夜幕初至。“梦里依依”里面的人不算多,寒烟立在门口看了许久。也幸好是人不多,她才能在这里看得更清楚。她几乎无力支撑她的身体,手指那么冰凉那么疼痛,触摸不到每一分每一寸伤心。她怀疑自己心头还剩下些什么,除了绝望。
  
  万簌俱寂,万象消弥,天荒地老之中,寒烟只能看见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人影。只能看见她扑进了希北了的怀里,把头枕在他胸口。只能听见她对希北说,再也不要离开我。寒烟对着那两个人无力地微笑起来。
  
  她再熟悉不过那个身影,当日她躲在病床上,消无声息地迫她放开手去。原来所有的故事,都是可以串连在一起诉说的。相思树上的泪,那滴泪,到底该落在何处,才能算是不伤人也不伤己?
  
  寒烟在希北发现了她的同时苍促地离开了“梦里依依”。脚步匆忙,她知道希北就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却不肯追上前来。
  
  路灯浅淡的光如同水波游荡在冰冷又沉重的灵魂间,寒烟轻轻地眯起眼睛,刹那间过往前尘骤然浮上,她眼前顿时一片空白,几乎跌倒。希北眼疾手快地跑上前去接住了她,神情黯然。
  
  “她的病,好了?”带着稍许询问的语气,寒烟不过是想让他知道,她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希北慢慢的移开扶住她的手,“医生说,只要不再有什么大的刺激,她的情况会一直稳定下去。”
  
  “所以,你不能拒绝,也不可以拒绝这个结局。”寒烟的泪,从一个他可以清楚看见的角度肆无忌惮地汹涌而出。
  
  “寒烟。”希北的脸色苍白,注视她的眼神凝重而苍茫。
  
  “她那样自私地用结束生命来逼得我不得不让步,现在还是一样不得不为了她的病情来放弃我想去依赖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注定该为她的幸福做嫁衣?”寒烟喃喃地自语,“我只该被这世界丢弃在角落,我终究只能一个人面对。”
  
  希北突然意识过来,他终于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了一切原由。“当初让你离开的也是赢诗。”语气肯定。
  
  “起码,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赢诗,她真的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笑,泪却不断地落下,打湿了前襟。
  
  希北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紧了她,埋下头在她长发间,轻轻地呼吸。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薰衣草的清香弥漫。他的声音听上去悠然而落寞。“无论如何,我总是选择爱你的。寒烟,你知道的。”
  
  “我们都没有为她放弃幸福的义务,你说的,谁也不能做主谁的幸福与痛苦,所以,再也不会有远远地逃离,再也不必为任何事放弃。我爱的是你,寒烟,只能是你。”
  
  谁也不能为谁做主他(她)的幸福与痛苦。可是,也不会有谁,能够在良心的谴责里,拥有真心的幸福。原谅我。我已经没有力气穿梭来去,我也已经经受不起那样血色淋漓的控诉。那些似乎只是早晚的幸福,都不过是支离破碎的一个梦。
  
  “又怎样?”寒烟轻轻的叹息,“那又能怎样?你准备怎样来面对这一切?嗯?希北,我们都没得选择。”她笔直地看进他眼底。终于,他垂下头去。
  
  “一个人幸福好过三个人都痛苦。希北,你比我更清楚的,不是吗。”
  
  青春年少的许诺与爱情,是如此脆弱的东西,然而只为了这些,仍旧有人会义无反顾,走到绝处,才发现并非所有的绝处,都能够逢生。太多时候,要为我们余生负责的人,只有我们自己。
  
  昨是今非,不诉离伤。
  
  ☆尾声
  
  几年后,寒烟再次回到了上海。然后与程诺一起去了“梦里依依”。
  
  送果汁上来的人居然是赢诗。她端着那两杯“相思树上的泪”轻快地朝他们走来,脸上洋溢着不能诉诸言语的幸福。光彩照人,她像一朵被阳光宠溺不尽的花,灿烂,夺目。
  
  “你是老板娘吧?你很漂亮,相信你一定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一个很爱你的老公。”寒烟对着她微笑,声音明亮。透过赢诗的背后,寒烟看到柜台里有个男人因她的声音停顿了手上的工作。
  
  希北。你做的,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相思树上的泪,落下,然后,拭去。会有一个幸福的人,爱着你,像我一样爱着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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